曹寅静静的站在贺东身后,性格一向焦急的他,这次出奇的没有催促。
他也是有战友,也曾体会那种失去战友仿若断臂般的疼痛,在这一刻他完全能够体会贺东的感觉。
两人安静的站立,夕阳落下,风吹了过来,在这荣誉墙阻挡下,发出呼呼的尖啸声,好似是忠魂在哭诉。这一刻,贺东心里什么也没想,出奇的安静和沉稳。
天彻底黑下来,贺东转过身,僵硬的身体随着转动,骨节发出空气爆破的声音,“走吧。”
两人从陵园出来,坐上车。
贺东再次回望一眼。
曹寅满脸热血忠诚表情,“放心,回头你死了,我把你的骨灰安放在这里。”
贺东一愣,紧接着笑了,“你有资格吗?”
曹寅摆摆手,“我无所谓,彻头彻尾的泥腿子一个,关键是你有。”
“走吧。”贺东说。
“去哪?”曹寅问。
“找个地方,吃东西,三天,饿死我了。”
黑色的普桑发动机轰鸣起来,车辆飞驰而去。
夜晚的京城有着严重的两极分化,各大商业区中宛如世界一流顶级城市的存在,装修的金碧辉煌,在夜晚,尽情的亮着各种定制的灯光。
郊区的棚户区中,钢筋水泥的工地附近,为整栋城市卖力气的农民工们三五成群在地摊上要着一元一串的高仿羊肉串,喝着廉价兑水的扎啤,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落寞。
他为这栋城市挥洒汗水,几十层的大楼平地而起,最后却什么也没法留下。
这是京城西郊一片改造的筒子楼区域,据说原先是某个科研单位的员工住宅,八十年代初建造的,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了,碍于当初的建筑水平,只有三十多年,看上去好像经历了百年。
原来的居民早就搬走了,房子等待着谈好价格就拆迁,在这里居住的,多数是北漂。还有就是临时组成夫妻的民工们。附近一片地摊区,黑色的普桑停在工地不远处,贺东和曹寅坐在马扎上,吭哧吭哧的使劲的撸串。
两人脚下放着大堆的竹签子,这家烧烤摊的老板比较厚道,用的是真羊肉,现穿,现烤。真羊肉的价格贵,每串最低要两块。图实惠的农民工会选择旁边那家用死猫、死狗弄成的肉串,十块钱十一串,味道也不差。
如果不是贺东和曹寅的到来,这家烧烤摊今晚估计就该收摊了。三天没怎么吃饭的两人,甩开了腮帮子一通猛吃,各种肉串、肉筋要了两百多串,活活吃了半头小羊。
老板娘一边低头给他们穿肉串,一边又抬头看着他们,生怕他们会吃霸王餐,吃了就跑。
除了各种肉串,两人又各要了一斤羊肉饺子,加上几瓶啤酒,才吃的差不多。曹寅打着饱嗝,朝贺东竖起大拇指,“行!牛逼,实话说,我很少见在吃饭这方面,能跟我旗鼓相当的,你是头一个。”
贺东点上一根烟,叭叭抽起来,“这不算什么,生牛肉吃过吗?”
曹寅冷笑,“人肉我都吃过。”
“生牛肉,我最多的时候,一口气吞了四斤。”贺东说。
曹寅道:“我吃过人的小腿……”
“好,你赢了。”贺东摇头说,“以后别吃了,做人不能没底线。”
“我也不想,不吃就得饿死或者被人开枪打死,然后还得被他们吃。”曹寅似乎想到了什么残酷的过去,脸上带着些许的唏嘘。
贺东从兜里掏出五百块放在桌上,“老板,算账。”
老板娘连忙站起来,看到钱,一颗心才放了下去。
这时,贺东看见一个推着烤地瓜车的年轻人颓废狼狈的路过这里。
“嗯?”贺东一愣,这个人看上去很面熟,脑海中猛的想了起来,喊了出来,“雷一鸣!”
推车的年轻人一怔,转头看见了贺东,将碎了一片的眼镜摘下来,眯着眼睛看贺东。
贺东再次确认,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初在检验所的年轻人。当初利亚得一船石油停靠在国内港口,李安从中捣鬼,以石油不达标为借口,要求退货。贺东紧急过来公关这件事。
双方约定重新检测石油,眼前推着小车卖红薯的年轻人,当初就是在检测中心工作的雷一鸣。检测中心的人都被李安安排好了,偏偏雷一鸣不知情况,帮贺东做了一份检测,使得检测中心陷入被动,他也因此背黑锅。
雷一鸣恼怒之下辞职不干了。
上次回到京城,贺东还想过找雷一鸣,这个年轻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本身他是学习石油化工专业的,在检测中心那种养老腐朽的地方,他的存在简直是个异类,偷偷的利用实验室的设备,竟然想从水当中分化能量,研究石油和水之间,到底能否通过一些手段进行化学上的反应。
这是一门高深的科学,如果一旦研究成功,完全可以说将是人类历史上第四次工业革命,有着划时代的重大意义。雷一鸣敢想,敢试验,足以说明,他在这方面多少有些涉及。
此刻,雷一鸣眯着眼睛也没能认出贺东,贺东满脸沧桑,皮肤暗沉,胡子拉碴,和当初变化不小,雷一鸣又是个高度近视眼,一时间没认出来。
贺东站了起来,笑着道:“你不认得我了?检测中心,利亚得石油检测,水变油技术……”
经过贺东提醒,雷一鸣立刻想了起来,“哦。”他一拍脑门,“是你啊。”
贺东打量雷一鸣,除了推着一辆烤地瓜的三轮车,穿着不能用朴素来形容,简直是破烂。另外,脸上有些伤疤,衣服也有撕扯的痕迹,估计是跟人发生了矛盾,动了手。
“你这是?”贺东忍不住问道。
雷一鸣摇头叹了一声,“这年头啥也不好干,被城管撵了,非要没收我的车子,没有地瓜车,我拿什么吃饭啊,没办法,就动了手,好在关键时刻,好心的市民用手机拍照,城管们一看有人偷拍,当即不敢打了,训斥了几句,让我走了。”
贺东心头一阵悲哀,如此人才,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说起来,这也是因他而起,“吃饭没?”
雷一鸣实在人,当即摇摇头,他明白贺东的意思,烤串太贵,他吃不起,“我不饿,天天吃地瓜,来俩不?”他看看贺东和曹寅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