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没有错,要是硬说有错,只能错在对方在骂第一句时隐忍了下来没有动手。
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当了三年多修身养性的大夫,遇事的那一刻,骨子里仍像个只会动手的武妇一样。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坦然接受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我不是那个意思。”眼里慌张的裴珩猜到她定是以为自己要罚她,心脏似扎满了密麻的银针,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了这样只会一味偏袒他人,让她受尽委屈,苦楚往肚里咽的人。
“我指的错是,你打人的时候,也得要注意一点不要伤到自己,要不然我会心疼的,小时候我不是教过你,打人的时候怎么做到不伤到自己吗。要是打不过就来找我,我为你撑腰。”把人拉进马车里的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罐白玉药膏,习惯性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中为她涂抹药膏。
她因为握着木棍太用力,掌心破了一点儿皮。
主人都不曾在意的细小伤口,没有想到会被另一人放在心上。
直到掌心传来清凉的触感,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宋嘉荣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蠢事。
虽说她小时候磕磕碰碰到,都是他帮忙上的药,但他们已不在是小时候了。
此时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温热地呼吸炽热的拂落在她肌肤上,泛起一阵颤栗。
不习惯他对自己那么亲密,还是二人同处一室的宋嘉荣下意识把手抽回,眼睛里透着质问的冰冷,“陛下,关于我身世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他们。”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不安的,惶恐的,害怕的,因为她怕,怕自己年少所爱一场皆成了笑话,也怕自己成为一场笑话。
闻言,裴珩为她涂抹药膏的指尖一顿,“我何时让你那么不信任了。”更恨的是自己变成了她所不相信的人。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把我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说给白若裳听的那一刻起,难道没有想过会失去我的信任!你明知道我有多抗拒我的身世,又有多害怕它会被人发现!”眼睛里涌现一层雾蒙蒙水意的宋嘉荣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事实告诉她,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裴珩皱起眉头,闪过一丝困顿的迷惑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安排妥当了,万没有再传出去的可能,除非,是有人特意查她。
那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手指放在膝盖上的裴珩垂睫下涌现无穷的凌厉杀意。
他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他所不知的,她所不为人知的委屈,苦楚,可他非但没有安抚,治愈她的委屈,给予她的全是不信任的斥责。
难怪她会不信任自己,质问自己,因为自己在她眼里和那些人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深刻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傲慢自大又卑劣自私的裴珩忽然弯身逼近她,强势的占据她的所有视线。
双手拢住她的脸,他的神情郑重而严肃,“我裴晏礼在此对天发誓,若有一句妄言,便教我不得………
在他发出毒誓时,大半个身体快要靠近男人怀里的宋嘉荣慌张的用手堵住他的唇,神色罕见的带了一丝慌张,“不用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誓言,也不需要。”
其实在他开口否认的那一刻,宋嘉荣便相信了他说的话。
相信他不会说谎,更不屑说谎。
可,如果不是他说给白若裳听的,她又是哪里得知的。
沉默中的宋嘉荣感受到掌心贴着他的唇,像是她特意伸出掌心让他亲吻一样旖旎。
他呼吸时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的掌心处,痒痒的,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却烫得像是有烧得滚烫的明炭滚过。
一个不算亲密,都称不上是吻的掌心吻,导致马车里的温度都跟着燥热起来,勾缠上暧昧的情丝。
心中产生一丝悸动的宋嘉荣慌忙地收回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止住不堪的胡思乱想,“劳烦陛下在前面的路口将民女放下。”
裴珩没有答应她,反倒是说起,“你走后,她们都很想你,也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确定不回去看她们一眼吗。”
他指的,自然是当初宸极宫里的宫人。
“我不在了,她们应该会过得更好。”宋嘉荣扣心自问,她并非一个很好的主子,她离开后,她们应该早分配到了新的主子那里,哪儿还记得她一个旧人。
裴珩却告诉她,“事实正好相反,她们一直坚信你还会回来,这样的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见她们。”
她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以为,她出事后,伺候过她的宫人早就走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未曾想到,事实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反,原来也曾有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等她,守护着她有关于她的一切。
――宸极宫――
正在打扫落叶的青提听到推门声,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瞳孔猛缩,随后把手中扫帚扔掉,快速地跑过去。
可是等真正靠近时,又揉了好几下眼睛,生怕是自己因为思念太过出现的幻觉,伸手想要去触碰,又惶恐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娘娘。”
“娘娘真的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青提吓得去拉旁边的水桃,“水桃,你掐我一下,让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要不然我怎么会大白天梦到娘娘。”
眼眶湿润的宋嘉荣走上前,伸手轻轻捏了她脸蛋一下,“你没有在做梦,是我,是我回来了。”
脸蛋被掐的触感并不疼,但她的触感,留在脸上的温度又是那么的真实。
青提确定不是幻觉后,绷不住眼泪的张开双臂抱紧她,“娘娘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不像青提情绪那么外放的水桃亦是红了眼睛,“娘娘你回来了以后是不是不会在离开了。”
“我………”宋嘉荣咬了下唇,一双水撩撩雾蒙蒙的鹿眼儿望过去,“她们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吗。”
她们以为她死了后还等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舍得让她们在继续等下来。
裴珩含笑道:“她们是你的宫女,她们去留的选择权在你,不是我。”
“谢谢。”
马车上,水桃和青提像只喋喋不休的小麻雀追问着她那些年的事,仿佛要把她缺失的四年时光都补回来。
“娘娘,你失踪的四年里去做了什么啊,我刚才怎么听见李总管喊你大夫,是你做了大夫的意思吗。”青提问。
“娘娘你当年落水后为什么没有回来,哪怕是给我寄个口信回来也好啊,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这是水桃问的。
听着她们絮絮叨叨,好像十万个为什么的宋嘉荣没有丝毫不耐,反倒是一一解释,“我已经不是宫里头的娘娘了,你们以后可以喊我宋大夫,或者小姐。我也确实做了大夫。”
“我不回来是因为我有了想要做的事,想要为此追逐一生而奋斗的目标,我在见识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后,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鼠目寸光。”她提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睛亮晶晶得是遮不住的璀璨,欢快的情绪也传染给了他们。
“哇,娘娘你好厉害,我就知道娘娘你是最厉害的。”激动得直拍手的青提说完,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我保证,一定会改掉的。”
“还有娘娘你才不蠢呢,娘娘在我心里一直是最聪明的人。”
当马车低调的行驶到谢府大门。
大门外早已有人焦急的等待多时,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忙问道:“师妹你回来了,太后可有刁难你。”
又围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才往回放了几分,最怕的就是那些人会动有什么阴私手段。
要知道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阴私手段。
他有心想要问今天的谣言,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她无论答,是或不是,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不信任的伤害。
宋嘉荣不好直说见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皇上,只是含糊不清的说,“还好,我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那就好那就好。”一连说了两个好的谢玄衣这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抱着包裹的姑娘,“不知这两位姑娘是?”
水桃不动声色的挡在宋嘉荣面前,礼貌中带着疏离,“我们是小姐身边的婢女,以后会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
宋嘉荣点头,“她们两个是我的丫鬟,水桃,青提,以后会和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如果是她的丫鬟,谢玄衣当即想到,她们两个应当是宫里头伺候她的人,如果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不是说明,他们见了面。
回到居住的院落后,青提忍不住皱起眉头,“娘娘,不是,是小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位谢大夫长得很像一个人啊。”
“谁?”
“陛下啊,不过是还要年轻一点的陛下,当然,我的意思绝对不是说陛下老了,哪怕陛下老了,也依旧好看就是了。”
第69章 故人
宋嘉荣入宫, 还亲自带走水桃,青提二人的消息同六月的柳絮一样漫天飞扬,无孔不入。
惠安太后听到后, 更是前气得砸碎了满殿花瓶, 那张终日诵经礼佛的脸哪儿还有往日的慈眉善目,有的全是狰狞的丑态。
底下伺候的宫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脑袋恨不得低得埋进地砖里好减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会同前人落得一个仗毙的下场。
慧安太后阴沉着一张脸,目露凶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姓宋的女大夫就是宋嘉荣那个小贱人!怪不得皇帝会阻止哀家见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之前想不通的事, 此刻像素手拨乌云,一片澄净的明亮。
“她不怎么不死在那条河里!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要说宫里头最恨不得她死的人,慧安太后当属第一人。
白若裳上前劝道:“姑妈,你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气坏的还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虽清楚宋嘉荣回来意味着什么,却明白既定的事情已经发生, 又如何求一个改变。
慧安太后甩开她扶着自己的手,厉声斥骂, “但凡你有点用, 哀家至于那么生气吗,你进宫那么久, 肚子里头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早知道你那么没用, 我就应该同意你爹的要求, 把若晴送进宫里, 若晴虽是庶出,瞧着可比你机灵多了。”
若晴是府上的二小姐,亦是姨娘所出的庶女。
“陛下自从所宋嘉荣死后就一直没有在踏入后宫,还要为此遣散后宫,姑妈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自她入宫一年后迟迟没有传出有孕的消息后,她所谓的家里人就急不可待的想要把她的庶妹塞/进来,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还恶心的打着冠冕堂皇为她好的借口。
陛下不来后宫,她几次求见陛下都被拒之门外,她是个读过四书五经的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傲骨啊。
“呵。”慧安太后冷笑,狠掷手边茶盏落地,“皇帝不入后宫,只能说明是你没用,如果你能留下皇帝的心,他怎么会不入后宫,当初哀家瞧你是个聪明的才让你进宫,谁曾想居然是个蠢的,连宋嘉荣那种胸大无脑的蠢货都比不上,果真像你爹说的一样,读的圣贤书太多,连脑子都给读傻了。”
“过几日本宫会安排若晴进宫,她可比你聪明得多了,断然不会像你那么没用。”高高在上的命令,无不是在直白的告诉她,她已成了白家弃子。
――
青提虽接受了自家娘娘成了大夫,还在岐黄班求学的事实,可是一想到昨天才见面,今天就和娘娘分开,心里就难受得一塌糊涂,眼汪汪的求着,“小姐,我们不能和你一起去岐黄班上学吗,我很听话的,绝对不会打扰到小姐你学习。”
水桃也跟着点头,“岐黄班里都是男大夫,小姐一个人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带上我们一起去吧。”
“不行哦,大家都没有带小厮婢女,我总不能因为我是里面唯一一位女大夫就要求破列。”宋嘉荣又含笑着回答青提的话,“可以啊,但是你在去岐黄班上学之前,得要先学会做一个合格的大夫,要做一个合格的大夫,得要学会最基本的辨认草药才行,等你们都成了大夫,以后我们不但能一起求学,还能治病救人。”
她说这句话时也是有私心的,因为女大夫实在是太少了,不少人仍对女大夫带有所谓的偏见。
她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在青提,水桃心中扎了根。
她们除了在娘娘当初说起陛下时眼睛会闪闪发光后,第一次说到其它事情也能闪闪发光。
本来发生了那种事后,她最稳妥的是要在家里休息,等风头过了在来。
宋嘉荣却不愿意,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纵然自己的父母有错,她们也给了自己生命,所有人都能骂他们罔顾人伦,唯有她骂不得。
即便,她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不要降生,也就不会经历诸多世间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