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醒归已经在做英语作业,卓蕴做好准备,轻轻咳嗽了一声,叫他:“小赵。”
赵醒归从作业本上抬起头来,卓蕴说:“那个……下课了,寝室晚上有门禁,太晚回去不好,我差不多要走了。”
赵醒归盯着闹钟看了一会儿,说:“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卓蕴一边把本子和笔放进帆布包,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话,“小赵,刚才我想了一下,我觉得吧,你成绩那么好,作业都会,现在上的课以前也都上过,就……其实我之前没什么家教经验,很怕会耽误你。”
赵醒归听着听着,浓眉皱了起来,转过头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卓蕴被他看得心里发虚,面上却还在笑:“我现在大三,功课其实很紧张,大四我还想考研呢,所以,每天来上课实在有点吃不消。”
赵醒归冷冷地说:“你来面试前,就应该知道是每天都要来的。”
“话是这样没错,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嘛。”卓蕴一脸歉意,“我今天刚知道,这学期晚上还有选修课……”
赵醒归打断她的话:“选修课不可能天天有,你上课那天可以请假,不扣你工资。”
卓蕴:“……”
“不是,你听我说。”卓蕴咕嘟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心把话说完了,“对不起啊,小赵,其实是我觉得我水平不行,怕是教不了你。你不知道,我以前上高中都没进过年级前十,比你差远了,我是超常发挥才考上的a大,你也看过我高考分了,压线入学的。那个,要不,这个课就算了吧?今天反正也是试讲,你看我也没给你讲什么东西,就不收你钱了,你和你妈妈说一声,让她另外再给你找个家教……”
赵醒归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了,卓蕴顶着他犀利的目光,艰难地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吧。”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卓蕴心中压力山大,还充满了罪恶感。原本,搞砸这件事是她今日必须达成的任务,她也没占对方便宜,可现在,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过分,因为事情的侧重点已经变了,从知道赵醒归是个需要依靠轮椅生活的男孩子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赵醒归的神情千变万化,一开始似乎很吃惊,吃惊过后是困惑,困惑之后是失望,失望完了,就是非常明显的生气了。
卓蕴胆战心惊,好像自己做了件十恶不赦的事儿似的。
冷场一分钟后,赵醒归眼睛里的羞愤之意渐渐消失,又变成一张冷漠脸,他像是努力调整过心情,低声问:“是因为我坐轮椅的关系吗?”
卓蕴后背冒汗,急忙否认:“当、当然不是……”
“我妈妈说你之前在别处打工,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赵醒归看着她,眼神很真诚,“工资,工作时间,工作内容,都可以谈,不要有顾虑。”
这误会可真是大了,卓蕴平时挺伶牙俐齿一个人,这会儿急得说话都有点磕巴:“我、我没有顾虑,我只是觉得,你可以选择的人选非常多,那个,我有个室友,她成绩比我好很多,你要是……”
“卓老师。”赵醒归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垂着眼睛,声音变得更低,“虽然这些课我上过,作业也都会,可医生说了,我需要一个家教。医生还说,这个家教不用成绩特别好,但必须与我聊得来。”
他抬眼看向卓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希冀,“我觉得……你很好,真的,你很好,所以,明天再试一次,行吗?”
卓蕴:“……”
卓蕴这辈子拒绝过数不清的男人,严词厉色,从来没有压力,独独这一次,面对赵醒归略带委屈的眼神、近乎卑微的姿态,她实在是拒绝不出口了。
总觉得不能把话说太狠,怕伤了这小孩的心。
“我……”卓蕴避开赵醒归咄咄逼人的目光,决定采取迂回战术,说,“我回去再考虑一下吧。”
不等赵醒归回答,她已经背着包站起身来。
并肩而坐时,赵醒归因为身高优势,坐高高过卓蕴,对她说话时会有俯视的感觉,可当她站起来,赵醒归就不得不抬头仰视她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卓蕴说:“我走了。”
赵醒归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a大的食堂好吃吗?”
卓蕴一愣,低头看他:“你想考a大?”
赵醒归抿着唇,没承认也没否认,卓蕴把包挎到肩上,说:“还行吧,我真走了,拜拜。”
赵醒归转着轮椅跟在她身后:“我送你下去。”
卓蕴:“不用……”
赵醒归坚持:“我送你。”
卓蕴从来没这么心累过,也懒得拒绝了,两人坐电梯来到一楼客厅,卓蕴发现餐桌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一身衬衫西裤,脚边是一个小小的拉杆箱,听到声音后回头看向他们。
男人身材高大,容貌端正,气质沉稳,五官与赵醒归有几分相似。
“爸。”赵醒归叫他,“你回来了?”
“刚回来。”赵伟伦微微一笑,视线望向卓蕴,“小归,这就是你的家教老师吗?”
赵醒归抬头看了一眼卓蕴:“是,卓老师,这是我爸爸。”
卓蕴有气无力地喊:“赵叔叔好。”
“你好。”赵伟伦奇怪地问,“卓老师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小归上课淘气了?”
赵醒归原本就心情不好,一听这话,脸更臭了。
赵伟伦失笑:“还说不得啦?就你这臭脾气,我怕你第一堂课就能把老师给气跑。”
赵醒归:“……”
卓蕴立刻说:“没有没有,小赵很聪明,作业都做得很好。”
“你不要帮他说话,他脾气最差劲,要是使性子了,你就骂他。”赵伟伦刚说完,范玉华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伟伦,吃面吧。”
她放下面碗,走到卓蕴和赵醒归面前,有些忐忑地问:“小卓,课上完了?还顺利吗?”
卓蕴都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赵醒归说:“妈,刘哥走了没?他要是没走,能不能让他送送卓老师?很晚了,我怕她回去路上不安全。”
“不用了!”卓蕴这时候只想赶紧走,“真的不用了小赵,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范玉华说:“没关系,让家里的司机送一下吧,小刘刚从机场接小归爸爸回来,我特地叮嘱他在车库等,一会儿送你回去后他刚好下班,顺路的。”
卓蕴还是不答应:“阿姨,真的不用了,我不是和您客气,回去会路过紫悦城,很热闹的,不会不安全。”
范玉华偷瞄儿子的脸色:“可是……”
赵醒归也试图开口:“卓老师……”
“我说了不用人送!”卓蕴止住赵醒归的话,低头瞪他,“你信不信我明天真不来了!”
范玉华:“?”
赵醒归仰着脸与卓蕴对视,听到她的话后,眼里的冰霜在一点点地化开,最终化成一片如水般的温柔。
他唇边隐隐泛起笑意:“所以,你明天还会来的,对吗?”
卓蕴:“……”
范玉华:“???”
卓蕴的人生信条一直是“见风使舵,随遇而安”,可是现在,这风刮得着实有些猛,把她这把舵打得根本转不过弯来。
迎着范玉华和赵伟伦疑惑的目光,卓蕴只能先顺应人生信条中的第二条,她放弃了抵抗,挥着小白旗对赵醒归投降:“对,你别让人送我,明天,我会再来。”
第08章 、“我好难啊!”
时间不早了,卓蕴正式向赵家夫妻道别,赵醒归坚持要送她到门口。
卓蕴在玄关换鞋,赵醒归盯着她的脚看,她没穿袜子,依旧赤脚穿着那双粉红色洞洞鞋,赵醒归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越发觉得有趣。
卓蕴见他盯着自己的鞋看,问:“怎么了?”
赵醒归问:“卓老师,你平时也穿这个去上课吗?”
“是啊。”卓蕴破罐子破摔了,“这就是个鞋,很舒服的,你穿过没?”
赵醒归摇头:“没有。”
卓蕴说:“那你以后试试,夏天穿这个很透气,走路也不累。”
赵醒归没回答,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卓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说了蠢话,窘迫得别开了头。
赵醒归没什么特别反应,已经打开门,双手转着轮圈让前轮翘起,过了门槛后再让大轮转出去,整架轮椅在门槛上颠了一下,看得卓蕴一颗心也跟着一起乱颠。
大门外是一块小平台,朝着院门的方向有一排栏杆,小楼底下有地下室,一楼算是架空层,从平台到院子里需要下几级台阶。
赵醒归下不去了,看卓蕴在四处张望,解释道:“厨房那儿有扇后门,修了一段坡道,我平时都从那边过。”
“哦。”卓蕴心中了然,“那我走了,你进去吧。”
赵醒归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卓老师,明天晚上,我等你。”
卓蕴真要给他跪了,语气都重了一些:“知道了!我说来就一定会来。”
赵醒归想了想,又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把作业带过来,我不会打扰你,笔记本电脑也能带来,如果你晚上有课,可以请假。”
卓蕴:“……”
赵醒归又想起另一件事,低下头错开视线,有些别扭地说:“你应该也不用约会,是你自己写的,你没有谈恋爱。”
卓蕴哑口无言,这小孩把她的后路都堵死了。
她不想再在这里和赵醒归十八相送,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这栋别墅小楼。
回身关上院门时,卓蕴抬眸望去,赵醒归依旧坐着轮椅待在小平台上,双手交叠扒着栏杆,远远地向她挥了挥手。
――
院门关上了,赵醒归没急着回室内,抬头看了眼夜空,感受着夏末时节潮闷的空气,又侧头听了会儿周遭的蝉鸣,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去体会季节变化带给人的不同感觉。
去年的夏天、秋天、冬天,以及今年的春天,他一直待在医院,春末夏初才出院回家,回家后的这个夏天,除了去医院复健,他哪儿都没去,一直等到八月底才在母亲的陪同下去了趟学校,和校方商量重新入学等事宜。
好快啊,一年半就这么过去了,这个夏天也快要结束了。
胡君杰和林泽都已经上了高三,而他,却还要重读高一。
赵醒归低下头,双手摸上自己那两条没有知觉的腿,大腿肌肉松软无力,比起以前健康时,明显瘦了一大圈,他盯着腿看了好一会儿,做了个深呼吸,才操纵轮椅调转方向,回到屋里。
餐桌边,赵伟伦吃完面条后在喝汤,范玉华坐在他对面,见儿子回来,她笑着说:“这么积极,真是少见。”
赵伟伦说:“你是没看到他刚才下楼的样子,脸红红的,知道的是刚上完家教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女孩约了个会呢。”
范玉华掩着嘴嗤嗤笑,赵醒归脸黑了,转着轮椅快速离开,一言不发地坐电梯回三楼。
“傻小子。”赵伟伦放下面碗,想起之前的场景还是觉得有趣:“玉华,我看小归好像很喜欢那位卓老师,刚才他是不是笑了?我很久没看到他这么开心了。”
“卓老师漂亮嘛。”范玉华说,“是小归自己选的老师,要不是老苗细心,这事儿现在还没搞定呢。”
她把面试家教的前因后果告诉给丈夫,赵伟伦听得直乐,范玉华敛起说笑的心思,慢慢地说:“这些天小归回校上课,我其实很担心,怕他在学校不适应,受委屈,我看他自己也有点紧张,能有个人每晚陪他说说话,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小卓能不能坚持,毕竟小归……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刚才我听小卓的意思,好像是说明天不来了。”
“后来不是又答应来了嘛,可能是两个年轻人上课时开玩笑呢,你不要太担心。”赵伟伦安慰着妻子,“有些事担心也没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就要往好的方向看,我看小归回家后情绪调节得还可以,回学校上课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