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鼻子,真真不知道这小公子怎么一会儿一个模样。
临清对着一盆衣物生闷气。
井水刺骨也全然不顾了,就把那内衫当做榆木脑壳,掐、拧、搓、摔,好不愤然。
就是铁做的心,也被他戳得要裂了。
前一刻说什么“我为夫你为妻”,后一刻又迫不及待与他撇清关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心的人,真不知那些小妾说的“银鞍白马入酒肆,总叫胡姬最相思”的少年郎究竟是否对错了人。
这哪里是最惹红袖相顾的翩翩公子,分明就是个气煞人也的榆木呆子!
呆子!
洗完衣物,临清撒气也撒得累了,晾好两人的衣服,临清擦干净手,一转身,那呆子缩在门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临清,我饿了。”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会什么!
别说你还会睡!
临清愤愤瞪他一眼,扭过身子去了厨房。
沈絮不放心地跟过来,心里还对早上的夹生饭心有余悸,叮嘱道:“煮面吃罢。”
临清淘米淘到一半,把锅一摔,“饿死你算了!”
沈絮忙道:“小心小心,别把米洒了。”
临清气得眼眶通红,甩手进了卧房。
他不懂,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缺心眼的家伙,一腔心意无从说起便也罢了,倒还真把自己当个下人使唤。
临清抿着嘴,眼泪落一滴,立马擦掉,再落,再擦,跟谁赌气般仰着头,脸上倒是藏不住的委屈。
沈絮踟蹰地走进来,嗫嚅道:“你生气了?”
临清不看他,心道这不废话。
沈絮又往前挪了几步,“还气么?”
你当你走几步的功夫我就消火了?
“我,我做了点东西,来吃罢。”
临清不动。
沈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没哄过男人,又捉摸不透临清的心思,只能跟个木墩子似的杵在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面要凉了……”沈絮小声提醒。
那人还是不说话。
“你洗衣服冻了手,我给你涂点猪油罢……”
猝不及防,小公子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这双手本该抚琴谱曲,丝竹绕梁,仿佛都是前尘往事,胸中酸楚不言自明,不明白自己缘何要这般作践此身。
沈絮慌了,疾步上前,“你,你怎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志在四方,男儿——”
已然语无伦次。
临清将他狠狠一推,愤怨地瞪着他。
沈絮自知理亏,低声道:“对不起……我道歉了,你别哭了可好?”
临清脸上依然淌着泪水。
那一刻,沈絮觉得自己魔怔了,小公子濡湿的双睫如带露新叶,一下一下自他心头拂过。沈絮心中一动,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他拍着临清的背,轻声道:“不哭,不哭。你看,我家都没了,也没哭,你若委屈,丢下我便是。只是别哭,你一哭,我真一点法子也无。”
仿若哄着幼儿,语气轻柔,温声入耳,犹如春风拂人。
临清怔了。
是委屈。
可又怎丢得下你这个呆子。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说,故意抱着我,好叫我狠不下心。
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收拢,轻轻地抓住那人的衣角。临清闭上双眼,撞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而后静静靠着,再无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也还心疼临清呗……
☆、第五章
沈絮尝了一口自己煮的面,脸顿时拧成麻花,这才知道早上的夹生饭有多美味。
临清料到他做的东西不会可口,却没料到竟会难吃到这种地步,他简直是怀着赴死的心情吃完那碗已经糊成一团的“面”,吃完脸色都变了。
沈絮尴尬道:“嘿嘿,是不是很难吃?”
何止是很难吃,简直就是极其特别非常以及令人发指的难吃!
吃过饭,两人并肩坐在堂中,烤着一炉炭火,均是一脸痴呆相。
沈絮想的是,好困啊,吃完饭就该睡个午觉。
临清想的是,这都第三日了,还没找到谋生的活计,真真愁死个人。
连日阴云,北风呼啸,那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屋内二人沉默无言,好不冷清。
有小孩蹦跳着从门前小路经过,一路喊着:“哦,吃元宵咯!”
沈絮喃喃道:“啊,上元节了么?”
要说他堂兄沈丹墀也真是会选日子,除夕夜甩下新婚妻子,策马追心上人而去。于是沈府开年头一遭事便是被圣上抄了家,沈絮连压岁钱还没发出去,就一股脑被赶了出来。
这份新年大礼还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如不是小孩提及,他还真不记得明日便是上元花灯时。
依稀记得去年此时,他尚锦帽貂裘与一帮公子哥结伴同游,跨过拱桥,便至集市。摩肩擦踵的路人,行于火树银花之间,蛾儿雪柳,香鬓盈盈,花灯挂了几里路,连成一脉,好似银河雪路。小摊小铺,吆喝喧天,间或有杂耍,里外围了一个周天,鼓掌声喝彩声,全应了这日的喜庆氛围。
沈絮不由唏嘘一声,只觉恍如隔世。
临清睨他一眼,转头望了自己的指尖。
犹记得去年上元,这人游荡回来,带了许多小玩意,家眷各分了一个,欢喜地叫着相公,好不热闹。
却独独忘了一个他。
他在院里弹了一夜的琴,听得小妾雪凝向碧箩炫耀自己得的花灯,又听得碧箩向雪凝得瑟自己得的胭脂,眼眸低垂,罢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