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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论修为

  因与王康有些置气,王笑当夜回去时便未再从王家穿过,而是堂而皇之地走的大门。反正以他如今的权势和臭名声,也不怕谁再指指点点。

  想到王康,他忽然笑了笑,觉得今世还能像个孩子一样和父亲闹点小别扭,却也蛮有趣的。

  院中的秋千随夜风轻轻摆着,王笑正走着忽然听有人唤道:“笑郎……”

  他转头看去,却见钱朵朵在围墙上露出半张脸来。

  两个院子的墙其实并不是共墙,中间还隔着两步宽的草木,平时王笑能用梯子架过去,钱朵朵却过不来。

  王笑搭了梯子爬上墙头,见她脸上冻得红红的,不由心疼道:“你等了多久?”

  “也没有很久……”

  “你这身子骨要是冻病了怎么办?要见面也不懂派个人来唤我,在这里傻站……”

  见王笑语气越重,钱朵朵连忙低声道:“我知道的,我披了两件氅子,还带了火炉,你看。”

  因爬梯不便,她拿布带将那火炉挂在身上,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我不会冻病的。”钱朵朵又道:“我不想给笑郎添麻烦,就是,想着要是正好能看你一眼就好。”

  少女眼中柔情似水。

  “你先下去,我爬过来。”

  王笑便坐在院墙上拉梯子。

  “笑郎不用过来。”钱朵朵连忙道:“我就说两句话就行,等你得空了再来看我,好不好?”

  “好。”王笑温言问道:“怎么了?有没有人又欺负你?”

  “没有没有。”钱朵朵轻声道:“今天的事……我爹派人跟我说过,明静姐也过来与说我了,她还写了封纸条给你。”

  王笑微微一愣,接过那封纸,也不看,先收了起来,道:“你不要担心,没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又道:“你知道我的,最是奸滑。”

  钱朵朵道:“我爹派来的那丫环说‘既然好人难当,不如让驸马只博自己的前程富贵,哪管他人死活,成了手握重权了王公侯爵,再纳几房侧室谁还管的了?’我知道我爹就是想让我向你吹这样的……这样的枕边风……”

  说到后来,枕边风三个字几乎低不可闻。

  钱朵朵脸上一红,又低声道:“但这不是我想对笑郎说的。我想说,不管你做什么,总之我知道你是对的。”

  王笑心中一暖,正要开口。

  钱朵朵却是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连忙一鼓作气道:“不论是当朝驸马还是王公侯爵,我都不觉得重要。哪怕你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难民,哪怕是被万人唾骂遗臭万年。我心许你,便是天不老、情难绝,不问其它。”

  王笑凝视着钱朵朵,既感动,也惊讶于她的勇敢。

  这个他曾以为最娇弱的女子如今会默默等在寒冬里,只为跟他说几句话……夫复何言?

  “哪怕天下人辱你谤你,我也知你是对的。我是弱质女流,家中庶出,可是……”钱朵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道:“笑郎你说,要是我能把《石头记》写出来,是不是别人便能听我分辩?我就为你正名……”

  王笑看着眼前的人,只觉连吹到身上的风都带着暖意。

  钱朵朵的想法其实是有些傻的,但想保护他的一片情意他却能感受到……

  两人聊了好一会之后,在王笑的宽慰下,钱朵朵慢慢放下心来。这才下了梯子依依不舍地回了屋里。

  王笑看着在小径上三步一回头地俏丽身影,那种冷落寡欢的感觉终于散去。

  他下了梯子,心中明快不少。

  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再去气一气王康。

  接着,他想起左明静那封信,打开来看了看。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

  等王笑洗过澡坐在榻上,又和缨儿拼了一会七巧板。

  两人说着生活中细碎的小事,缨儿时不时认真地盯着他,观察他的情绪,最后嘟囔道:“少爷如今没有以前开心了。”

  “胡说,我现在挺开心的。”

  “但是现在少爷心里藏着事啊。”缨儿不满道:“眼神都变得像二少爷了。”

  “那我以前是个痴呆啊。”

  “少爷你又说胡话了,以前也不是痴呆,那叫……嗯,通透。”

  王笑讶道:“缨儿还会这个词……”

  下一刻,他却是停在那里思索起来。

  “少爷在想什么?”

  王笑忽然若有所悟地笑了起来,似乎想到有趣的事。

  “这件事,我还真是做错了。”王笑低声自语道,“钱承运精明,话不说透,只言天下百姓惹人生厌,想让我也心安理得地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惜,我想通了……”

  缨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支着头默默听着。

  “我一直在想,这楚朝为何走到如今的地步?人数万倍于敌为何还会打不过清军?各方面的原因我都找过,却还是忽略了这一点,这楚朝两万万人已经麻木不仁。

  朝廷厌恶百姓,百姓亦厌恶朝廷,彼此还都有充分的理由。官府要是想做一件事,不论是好是坏都会让百姓抵触生恶。而百姓但有请求,也会让官府憎恶生嫌。两边都全没有了信任感,越做越乱。

  昨夜我焚尸杀人,纵使有千般理由。却还是让百姓对朝廷的失望更多了一层,也让想做事的人对百姓的轻视更深了一层。就算事情做对了,这份憎恶也更重了。要想打破这局面,再多的权谋算计已是无用,只能践行正道。”

  王笑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又笑道:“要让我说,入朝为官有几重境界。初时,许多人便像罗德元那样的方正,却失之迂腐。往后,许多人便像钱承运那边奸诈诡谲……再往后,或许可以返璞归真,执守方正之心。其实,方正也好、奸滑也罢,只要心念豁达,万物都可以作武器。这大概就像所谓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缨儿支着头,鼓着腮帮子道:“可是我听不懂少爷在说什么。”

  “总之,我的修为又高了一层。”王笑开玩笑道。

  “什么是‘修为’哦?”

  “修为就是修行得来的造诣。打坐理佛是修行,习文练武是修行……争权夺势也是修行。”

  缨儿便好奇道:“那少爷的修为很高很高了吗?”

  “现在应该很高了。”

  “有多高哦?”

  “应该能排进我们楚朝前一百了吧。”王笑颇有些谦虚。

  缨儿“哇”了一声,问道:“少爷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修为?”

  王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自己却是愣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过早的知道了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若非如此,只今日所遇便能让人心灰意冷。

  但既没了退路,千难万险,一切就只能硬扛下去……

  ~~

  缨儿很是欣喜的是,她家少爷的眼神似乎又变回了以往的‘通透’。

  但对于王笑而言,若非经历这样的万夫啐骂逼着他直面心中迷茫,他很难说自己与卢正初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现在一朝想通,他收到的是一份自信与笃定。

  这份自信,让他有勇气能站在历史巨大的车轮面前,试着去改变一整个时代的命运。

  这份笃定,让他能如微光般去试图慢慢影响一颗颗麻木不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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