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捕头是无意间相遇,还是沐扶苍发现了地下密室的死尸,他接到报案前来调查?或者,他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异常,特地来堵人?
于捕头从墙上跃下的一瞬间,心里迅速将老对手突然出现的种种理由盘算一遍,等人落到地上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时傲慢的表情,站起身,弹弹袖子上的一点灰尘,端起架子,拖长声音道:“刘捕头真是人老心不老啊,我才得到消息,您后脚就跟过来了,跑得可真快。”
“你以为我是要抢你功劳?”刘捕头也是不动声色,只是眼睛更亮了几分。
“都是为了自己前途做事,谈不上抢不抢的。想要出头露面,各凭本事吧!”于捕头嘲笑道,眼睛往边上一撇,提高了声音:“可惜您只怕有前途,却没走前途的时间了!我要案在身,先行一步,告辞。”他口口声声只说争功劳,究竟是什么功劳,为何案而来却是含糊过去。
于捕头以前确实一直与刘捕头争抢衙门中的地位,但现在,他的贪婪、骄傲在黑水令和珍珠的刺激下增强如怪兽,区区捕头之位哪里能填满他的胃口,刚刚一番话,只是要故意误导刘捕头。
小捕快目瞪口呆地望着于捕头的背影,张着嘴无声震惊道:“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于捕头?”
小捕快并没有因为于捕头有意冒犯的言辞而误会这只是两个捕头之前的争锋――刘捕头在连夜审讯小辟后,带着他和其他几个弟兄赶来凶宅的路上曾叮嘱过,等会远远地埋伏起来,不出一两天,就会有人耐不住性子,不论偷偷还是光明正大闯入宅院,那就是凶手或凶手之一。
刘捕头破案能力更在于捕头之上,只是不如于捕头小恩小惠会收买人心,才显得处于弱势,实际捕快们在查找犯人方面对刘捕头都很服气,当下不问理由就信了刘捕头的话。岂料小捕快蹲守了没一个时辰,听见响动,跑过来一看,却是刘捕头撞见了于捕头鬼鬼祟祟翻墙出入宅院的情景。
刘捕头吹了声口哨,看守在其他地方的捕快三三两两集合过来。小捕快有些结巴地把自己看见的向大家伙描述一遍,众人皆是惊讶不已,震惊地望向刘捕头。
刘捕头点点头,肯定了小捕快的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嘈杂议论声。
“原来是于捕头!可,是不是有误会?”
“对啊,怎么会是于捕头?他不是一直认认真真查案吗,昨个才把小辟给拿住了!”
“小于难道真在和咱的捕头,呃,要和捕头抢功劳?”
“瞎说什么!捕头什么时候和小于争过!就他天天搞风搞雨,把衙门弄得乌烟瘴气!”
小捕快的头脑冷静下来,小声道:“不,捕头判断得对,于捕头是有问题。”
争执声一下平静下来,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小捕快。小捕快不过十八九岁,身量不高,尖尖下颌带着没褪尽的稚气,他被大家的目光逼得一滞,求助般望向刘捕头。
“小江,将你的想法和大家说说。”刘捕头对小捕快点点头。
捕快小江局促地捏捏衣角,低着头道:“不提无名死尸,先说于捕头正调查的珍珠案。其实从一开始于捕头咬定沐家丫鬟紫山伙同外人行窃就很奇怪了,据调查可知,沐小姐对紫山有大恩,而且紫山住在沐家有半年之久,沐家是豪富之户,她在这半年里能接触到的宝物肯定远远贵重于一箱珠子,紫山有邪念的话,早就偷东西跑路了。”
“如果是突然见钱眼开呢?也可能小辟是她偷的汉子,紫山没经受住枕边风,丢了恩情要男人呢?”马上有人反驳道。
“也不对,珍珠虽然价值高,却不及金银好脱手,而且他们都能无声无息闯入沐家秘密仓库了,为什么不多跑几趟,多干几票?反正是内贼,就住在院中,从小偷到大,来回搬运可不费事。”
“沐小姐不是毫无见识的弱女子,能够重振万宝,识人处事那是厉害的,她三番五次地上衙门替紫山申辩求情,就是表明对紫山有绝对的信任。”
说到紫山的可靠程度,另一个捕快接应道:“是啊,紫山在小于捕头手里吃了许多苦头,打得半死也不肯点头认罪。咱捕头审讯小辟,小辟也说自己偷天偷地,就是没动沐家的珍珠,这俩倒霉蛋会不会真是无辜的?”
“有罪没罪从头至尾全是他于捕头一张嘴!我看啊,没准他知道小偷是谁,有意庇护!”
先前有刘捕头的预言引导思路,加上小捕快翻起疑点,众人很快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上司。
这还不够,小捕快又补了一刀:“只怕不止是庇护,大家想想,咱们认识的于捕头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应该一脚踹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查案吗,为什么会委屈自己偷偷翻墙而入?”
于捕头的脾性,连沐扶苍和街上小流氓都一清二楚,何况朝夕相处的京城捕快们?他们闻言,立即明白了小捕快的意思,将于捕头彻底归入嫌犯的范畴,抛开同僚之情,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小捕快的话分析下去:“密室的死尸是刘捕头昨天才发现,于捕头刚忙完沐家的案子,好处还没吃完,岂有闲情抛开油水抢这没好处的案子,只怕根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咱们抓个现行。”
“无名死尸与珍珠案还是有关系的,两者都发生在沐家的园子里,全有沐家小姐的踪影。”
不过死尸影响沐家的名声,珍珠被偷影响沐家的生意,全是坏处,捕快们完全没想过沐扶苍除了当受害人还有其他的戏份在。
捕快小江眉头一皱,脑海里倒是隐约闪过一道灵光,只是没抓住这突然冒出的想法。
“密室十分隐蔽,是个藏人藏赃物的好地方。”
“院子的前个主人也古怪得很,傻乎乎的一个穷老头,怎么会拥有这么大的产业,还说不清自己的房子哪来的,租给谁,又为什么突然想钱,火速卖给了沐小姐。”
“院子外面绝对看不出内部藏着巨大密室,外面喝了一夜酒的于捕头是怎么知道这里出了事?”
“是啊,他晚上没回来,早上也没去衙门点卯,最多最多知道咱们运回具死尸,没理由摸到案发地,除非……”
众人异口同声道:“他早已知情,他就是凶手!”
“果然珍珠一案大有问题。”
“原来内贼出在衙门里……”捕快们皆是又气又怕。
刘捕头拍拍手:“各位,此事非同小可,现在大家与我一起去求见京兆尹,请他下令调查于断水。”
于断水走出院子所在的大街,回身遥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的密室大宅,心道:“坏了,我做错了!以我平时的表现,怎么会翻墙而入,出来遇见刘水后也不该撂下话就走。我藏药物令牌的密室会被破解,地下密室十有八九也被发现了,即使刘水之前没有把我和千指尸体联系到一起,今天以后也会怀疑到我了!”
于断水白天里无比威风,但骨子里的本性没有改变,无旁人时就暴露出自己那点鬼祟邪气,这回给刘捕头抓住破绽,实在是偶然又十分正常的事。
他能在衙门潜伏多时,甚至破案无数,可见能力非常出色,奈何流年不利,接连遇见了沐扶苍和刘捕头有心设局。
于断水发现自己犯下了错误,虽然是细微的一点错误,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驾马飞驰到自己明面上的住所,准备收拾行李逃离京城。
身份暴露,令牌丢失,但他现钱还有不少,足够在小地方当富豪,而黑水众也残留有九位之多,只要他们不靠近令牌新主人,就依然会认自己为主。
有钱有本事有手下,他走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只是当于断水仔细收拾房间时,从细微处发现自己的院子早已被人入侵过了。
会是谁?还能有谁,小辟!
如果没有沐扶苍捣乱,小辟早就替他顶罪进牢房了,自己哪会闹得身份暴露,连房子都被人掏了!
于断水邪火直冒,手里的金元宝直接被捏成了金饼,又从金饼变成了金泥巴。
他要离开京城,但走之前,他一定教沐扶苍付出代价!
沐扶苍花钱给窃贼赎罪的消息很快传开,这事不恶劣,但绝不光彩,她又在京城里添了一道笑柄。
不影响生意的笑谈,沐扶苍不会在乎,她感觉有些讨厌的是刘捕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开始调查沐家,偶尔还会派人追踪。
虽然小尾巴被翠榴发现了几次,沐扶苍又在事发前早有预感,近日来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怕被人跟踪,但也厌烦得很。
“一日两日便罢,要是弄个三五月,难免会给他看出破绽。而且万一被其他人察觉,弄出沐家做坏事给衙门调查之类的消息,我这店还怎么开!”
碧珠将洗净的干花瓣拿热水泡开了,将微碧的花水倒在秘色瓷荷花盏里端给沐扶苍。春天果实未结,蜜饯又吃腻了,权拿花瓣浸水,取一丝清新之意。
碧珠忙完了花茶,才坐下来和沐扶苍抱怨道:“刘捕头也是奇怪人,先前我拿着钱求他做事他不肯,现在做的事可没钱收,他倒来劲了。要是咱家真为此惹出祸端来,他以为自己能有好下场?”
“所谓清官便是这样,作为话本故事,观者看着痛快,真要碰见了,就叫人难办得很。咱们也不用因此束手束脚,先紧着最重要的事来办。”
沐扶苍仗着自己在整件案件中只是“顺水推舟”,心肠是坏的,手却是干净的,短时间内不怕刘捕头抑或张捕头王捕头来查案,准备先拿到珍珠做生意,得空再处理其他的七零八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