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
贾秋月在后宅方面确实能力不一般,纪文萱的生母是纪正则后院一堆姨娘之中唯一一个生出了孩子的,虽然只是个女儿,但其他姨娘依旧是羡慕得眼里出火,按理说换了旁人的话,生了孩子,即便只是个女儿,也能多少扬眉吐气一下,可纪文萱的生母却不能,原因无他,她是贱籍。
纪文萱的生母是罪奴,犯官家眷,没入教坊司充作妓子,可以当做奴婢买卖,但终身不能脱贱入良,要不是实在生得颜色好,纪正则也不会肯纳她。
这也是为什么贾秋月会肯抬抬手让她生出个女儿的缘故。
反正又不是儿子,后院里姨娘一堆,半个人苗都没有,说出去难免要不好听,当家夫人善妒不容人什么的,干脆就找了个即便生出来也翻不起浪花的,又再三诊明了确实是女胎,这才有了纪文萱。
一路上纪文萱都在偷偷打量纪清歌,纪清歌被贾秋月设计离家之时她还不记事,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大姐姐,她生母那样的身份,贾秋月又是个厉害的,纪文萱性子养得很是懦弱,此时虽然是心中对纪清歌这个大姐姐好奇,也依然不敢直视,只用眼睛一瞟一瞟的偷看。
纪清歌心中叹了口气,干脆看住纪文萱一笑:“妹妹总看我作甚?”
纪文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偷瞟竟然被发现了,更没想到这个大姐姐竟然会这般直白的问到她脸上,当场脸色一白,怔了半晌才嗫嚅道:“没……没什么……”
说着又去车内的矮几上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捧到纪清歌手边:“……大姐姐请喝茶。”
纪清歌接过来放到一旁:“你不是仆婢,不需为我端茶倒水。”
纪文萱的头更低了:“我……我……”
……平日里她在贾秋月那个嫡母面前,就是被当做仆婢使的……
纪清歌心中对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庶妹感觉也很是复杂,她知道作为庶出,纪文萱这些年在贾秋月手底下生存必定不易,只看她如今这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知道她日子艰难,可……这却不是她害人的理由。
……自己与她并没有仇怨,她也必定是受了贾秋月的指派才会在前世的时候那样行事,以贾氏的手段,她若不照做,只怕也没个好下场……
纪清歌心中又叹了口气。
恨吗?其实恨不太起来,毕竟她也是被逼无奈,保全一个素未谋面的嫡姐还是保全自己,纪清歌不怪她选择后者。
可是不恨吗?那自己就活该被人那样作贱?无冤无仇,就因为她是被迫的,所以就活该被她害得那样凄惨?
纪清歌看了两眼纪文萱低垂的小脸,心中陡然起了一股烦躁,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也是她昨夜没有睡足,索性闭上眼往板壁上一靠,不再搭理纪文萱。
她们这辆车陡然安静了,前面贾秋月和纪文雪乘的那辆车上正说得热闹。
纪文雪虽然骄纵,但脑子却不笨,今日一早贾秋月打发人来问她要两身没穿过的衣裳,她就知道是要给谁,纵然她不差那两身衣裳,可只要一想到这是要给她那个嫡姐的,纪文雪就满心的不舒服。
她是贾秋月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纪家又是豪富,一年四个季节,她每个季节的新衣都是最少要做八套,还不算过年时再添的,说起来她光做了却没上过身的衣裳着实是有不少,可……那也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要拿去给人?
还是给那个碍眼的贱人!
纪清歌的母亲是原配,纪清歌又是长女,纪文雪一个继室生的女儿,纵然心中知道自己爹爹并不喜欢她和她那死了的娘,可论起道理来纪清歌总是要压她一头,这也是为什么纪文雪越想越刺心的缘故。
一大早开了箱子挑挑拣拣,哪一件她都不想给,纵然已经是尽力挑她不喜欢的,最后也还是满心的不痛快,此时坐在车上就忍不住抱怨。
“瞧她那副张狂样儿,娘就不该赏她衣裳。”
贾秋月也正觉得不痛快――这要是换成纪文萱,早就老老实实捧了东西过来磕头谢赏了,那纪清歌到好,收了东西纹丝不动――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好了,她反正也没穿,等回去了叫她原样送回来。”
“送回来我也不要了!”纪文雪气狠狠的拧着帕子:“过了她手的东西,我嫌脏!”
“好好好,那就不要。”贾秋月哄道:“等明天娘叫针线上人重给你做新的。”
纪文雪这才噘着嘴巴哼了一声,结果还没安静半刻,又想起什么,皱眉道:“娘干嘛还叫上萱姐儿?”
她不提这个还好,提了反而让贾秋月脸色一黑,冷冷的哼了一声。
――谁想带那丫头!还不是听着纪清歌那意思竟是回绝不去,又一时想不出什么说辞逼迫她,这才只能拗了个历来全家女眷都去的理由来么。
那宁知府的太太邹氏是个信佛的,两家悄悄约出来相看自然是佛寺最佳,可那小贱人偏偏寄名的是道观,只能抬出孝道来才能压住她。
后院那些姨娘根本算不得正经家眷,可萱姐儿再是个庶出,也是纪家的小姐,既然说了女眷都去上香,也就只好带上她充个样子了。
……好在那小蹄子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想到纪文萱那胆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畏缩样儿,贾秋月心中才算好了几分。
看着纪文雪一脸的不快,贾秋月唉了一声:“你在意她做什么?她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物?也值得你把她搁心上?”
“烦她那一副畏缩样儿。”纪文雪嗤了一声:“她那副样子往我身边一站,就跟我把她怎么了似的。”
“傻话!”贾秋月笑着在纪文雪手背上轻轻一拍:“有她衬着,不是显你更出挑了么?”
那个贱籍的女人确实绝色,不然纪正则也不至于买回来收房,她的女儿,倒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只不过胆小怕事惯了,平日里并不敢如何打扮,衣裳首饰也都是拣纪文雪挑剩的,加上又是习惯了低头缩肩,那一副战战兢兢的样站在明媚娇憨的纪文雪身边活像只鹌鹑。
纪文雪想了想,这才没了话,她一早被要给纪清歌找衣裳的事气得早膳都没好生吃,这会倒是饿了,从车内矮几上的盘子里拿了块点心慢慢吃着。
“你待会到了地方,乖乖的听话。”贾秋月看着宝贝女儿小口小口吃着点心,想想若是今日这事成了,顶多再过个两年,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了,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那宁家的夫人姓邹,你也是见过的,记得好生见礼。”
一番话说完,见纪文雪只顾埋头吃点心,贾秋月不禁又有几分不放心,自己思量了一番,索性探了探身,在纪文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纪文雪惊得手中半块点心差点掉了,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红了脸。
“娘!娘你怎么……怎么……不早说……”纪文雪声音越说越小,脸上反而更红了。
……难怪今天一早就叫她好生打扮,又特地叫到沉香院亲自看过,还又让她薄施了一层脂粉,却原来……原来是……
纪文雪这会哪还吃得下什么点心,只把手中没吃完的往盘子里一搁,低头拧着帕子不吭声了。
见女儿羞得晕生双颊更添几分颜色,贾秋月心中更是疼爱,只低声说道:“宁家公子我是见过的,人品样貌都是尖儿,等我儿自己看见就知道了,若是那不好的,娘怎会说给你呢?”
“娘你还说!”纪文雪闻言更是羞涩,只把身子一扭,低着头望向一边,只留给贾秋月一只白皙精巧的耳朵,在她注视之下一点一点的红了个透。
“好了,娘不说了。”贾秋月好笑的把她身子扳回来,仔细检视一番,见她唇上的口脂吃点心时蹭掉了少许,便亲自动手从矮几下面的小抽屉里取了靶镜和胭脂盒子,指尖沾了胭脂膏子,一点点的帮她补了妆,又看一遍,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了,这才点头道:“我的雪姐儿这般人才,整个淮安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等那宁家的公子见了,也必定是爱的。
普济寺坐落在淮安城郊,青山脚下,依山傍水,江淮地带历来民生富庶,普济寺又是百年古刹,修整得极有气势,更有一侧直面清泽湖,湖水清浅之处修了一座几人高的汉白玉整雕的观音立像,手捧净瓶,脚踩莲花座,衣袂飘垂,倒映在碧波之上,宛若凌风之姿。
观音立像正对着普济寺著名的观佛台,台上半人高的铜制香炉正青烟袅袅,随风飘散,时而便如轻纱一般拢在三丈开外隔水而立的观音像上,更添腾云之态。
有了这一处有名的观音像和观佛台,普济寺不要说是在江淮地区,就是整个大夏,也依然是数得上名的香火鼎盛之地了。
贾秋月心中记挂着纪文雪的姻缘,见了这汉白玉观音像先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心中念着女儿和宁家公子的名字,这一处露天观音像拜完,又去殿中佛像处也上了香,这才由小沙弥引着,一路向着后边禅房而去。
她们这边一行人刚刚踏入了禅院,那边宁家已经得了消息,禅房的靛青万字花门帘一掀,宁知府的夫人邹氏已经笑吟吟的迎了出来。
“就想着你们也该来了,刚念完,人就到了,可见是我料事如神。”
贾秋月还未来及接话,邹氏已是眼尖的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一串人,愣了一瞬才说道:“雪姐儿与我是见熟了的,想来这两位就是大姑娘和三姑娘了?”
话音未落,眼神已经如电一般在贾秋月身后跟着的三个姑娘身上转了一圈。
“正是。”贾秋月这才笑着一指:“这是清歌,这是萱姐儿。”
纪家不按文字辈排序的小辈,也就那一个卫氏生的女儿了……心中想着,邹氏在纪清歌向她福身行礼的同时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就如同躲开什么迎面而来的脏东西似得,就连挂在脸上的笑都凝了一瞬。
“都是好孩子。”扔下这简短的一句,也不等纪清歌和纪文萱直起身来,邹氏已经转身回了禅房。
贾秋月牵着纪文雪的手儿跟在后面,纪文萱低着头刚想跟入,却不防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丫鬟已经挡在了门口――
“我们太太和贾夫人说些私话儿,两位姑娘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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