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后半月,陆千凉行动无碍,陆父大手一挥,带着诸弟子赶回折剑山庄看师娘。几家欢喜几家忧,试剑庄的掌事欢欢喜喜的送走了一大家子武林高手,陆千凉哭丧着脸,结束了自己的公费度假……
一行人到底顾及着陆千凉的伤,路上不敢快行,见陆千凉稍有怠色便扎营修整。陆千凉倒也摸到了门道,走到有趣的地方便病怏怏的,遇到山林便策马疾驰,行程拖慢了几倍。折剑山庄里陆母不知怎么得到了千凉受伤的消息,几天一封信的问候着,催的陆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般急切。
几日后,陆父实在受不了诸人这蜗牛速,一改往日的扣门大手一挥雇了一辆马车,不顾陆千凉的反对将她塞了进去。诸师兄皆觉得此事甚妥,唯有陆千凉,委委屈屈的窝在马车的格子间儿里,欲语泪先流啊。
临到傍晚,天色渐暗,阴云笼罩的天幕像是要掉下来一般骇人。一行人寻了家临街的客栈暂且歇脚,洗去一日的铅尘上塌休息。
陆千凉白日里在马车里睡久了的,此时倒是不困了。她抿着唇爬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拉开房门瞧了瞧外面,紧忙收拾了两块碎银子塞进腰包里。
自从受了伤,陆父严禁她再出去游玩,这几日早已憋坏了的。此时诸位师兄早已休息,他心里痒痒得很,索性趁着天色荫蔽出去转一转,还能买上一碗炒螺狮解解馋。
走廊里静悄悄的,陆千凉解开包袱挑出一套便与出行的窄袖长裙,刚要往身上套,便听门窗处被人轻扣了两声。
糟了,被发现了!她手一抖,扬手将手里的衣裙丢到屏风后,一个大跨步蹦到床上扯了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桌上摇曳的烛火明明暗暗,只见那窗子吱呀一响,沈季平双臂一撑窗框,跃进屋来。
他也不客气,径自进屋掩好窗子房门,又悠然的行到桌边倒了杯冷茶润喉:“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啊?哈哈,我哪儿也不去啊,正打算休息呢。”陆千凉讪笑着解释,裹在锦被中缩了缩脖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啊。”
沈季平抬眼:“晚上要下雨,怕你不老实,特意来看着你。”
“啊?”陆千凉嘴张了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自己一身亵衣长发披散的模样又默默地缩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季平放下茶杯,闭着眼绕过披风摸索着用被子裹紧了,这才睁开眼将她的长发从锦被之中抽出:“是啊,可没有哪家的孩子这么叫人不省心,受着伤下着雨还要溜出去玩儿,我这个做家长的可担心的很呢。”
他悠悠然的抽了两个软枕垫在她的身后,又从袖中抽了书卷出来:“正好我今夜无事,读书给你听,你乖乖睡觉。”
陆千凉红了红脸,向里挪了挪,给沈季平空出了半张床位。
秋日多雨,还是绵绵密密的小雨,一旦下起来便是洋洋洒洒的一整天,恼人的很。陆千凉向来不喜欢南方的雨,她更喜欢北方的雨,下时干净利落,下后雨过天晴,毫不拖泥带水。
怕什么来什么,想着,外面的雨便下了起来。今日的雨不小,砸在房檐儿上劈啪作响,扰人心神。受伤的人都是易恼的,若是放在往日,她定是要听着这雨声愤愤的生上一阵气。可今日,有那人在身边,她竟莫名的感觉到心神安定。
就连绵绵密密的秋雨都没那么恼人了。
“江南钱塘海先生,言其同乡慕容公,为钱塘县令,鞫一奇案。初,有祖籍锦州商贾沈氏,膝下双珠,长女嫁为锦州令尹妇,久缠绵病榻者。小女字线娘,幼时明眸慧心,善歌,工词赋,少有艳名……”
“哎,为什么书中的女子都明眸慧心啊,你不会又瞎写了什么故事来逗我开心吧。”沈季平无奈垂眼,拍了拍陆千凉的头将她伸出锦被的手收了回去:“书中写的,何必当真。”
陆千凉又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女子?所以故事中写出来的女子也都是这样。我就知道,像我们这些习武学剑的姑娘……”
“《群侠释义》之中的姑娘都会舞蹈弄棒,《金错刀》中的女子也都是女中豪杰,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姑娘的。”沈季平道:“这世间安稳娴静的女子有之,风火潇洒的女子有之,世人也是各有所爱,你不必纠结于别人心中所想。”
陆千凉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面前的人,锦衣黑发,貌若子都,修长的手指修若梅骨,指尖透出一点枚红色,握着书册再好看不过。
他这双手,天生就是握手握书的,舞刀弄剑倒是落了下乘。
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望到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更是红的不行。她双手抓着锦被的边沿,盖住了自己的口鼻,只留了一双大眼睛望着他:“那你呢,你也喜欢这样的姑娘么?”
沈季平一顿,点点头:“当然,皇室以端庄为美,温柔娴静的女子乃是纳妃的首选。”
陆千凉撅了嘴,扭过身子面向墙壁不再看他,眼圈红通通的硬是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沈季平一笑,将手中书册放在床头,侧过身去伸手撑在身边,一只手覆着她的眼,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过我更喜欢你,与失去你比起来,那些小毛病便不算什么了。”
他真是这世间最会花言巧语的人,一句话便能将他从天堂丢到地狱,一句话便能将她从地狱推上云端。
他这个人啊。
眼睫与掌心之间的水渍漫漫溢开,濡湿了二人的皮肤。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突然间竟不希望沈言璟拿开那只手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没出息的样子。
“当当当……”突然,窗口处传来三声清浅的扣窗声,在沙沙的雨声掩埋下恍若不闻。沈季平起身,两只手向两侧揩掉她眼角的水渍道:“我出去一下,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陆千凉双手捏着被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