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是一地被风刮落的枯叶,那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是记忆中的雨滴,汇聚成初见你时的情景。啊!那无比清晰的容颜……
娇娇,你还好吗?
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是否因为我没去送你而独自哀怨?是否因为我一直没打电话而偷偷哭泣?是否住进了舒适的病房?是否已开始接受系统性的治疗?……
无数的问题,无尽的牵挂,让我恨不能立刻赶到秋萍的身边。
直到走进办公楼会议室,我才恍然从思念中脱离出来。当看到身边默默的陶莹莹,心中忽然有点愧疚。
这一路上,我只顾想自己的事,居然把她给忘了,连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坐这儿吧!”我歉然的拉开桌下的座椅,示意她坐下。
她木无表情的脸跟往常一样,看不出丝毫变化。一直以来,她从不关心自己身外的人和事。我冷落了她,她也许会更感到轻松吧,至少没有人去打扰她的世界,
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都是各个系、队的文艺骨干。我俩是来得最晚的。刚坐下没多久,宣传处处长就开始讲话,无非是说:院领导很看重这次与地方的联谊会,希望各队尽全力,编出优秀的节目,给学校争光……云云。
接着,由宣传处的翟干事向我们介绍整个行程安排:什么时候审查节目?什么时候彩排?在什么地方演出?……等等。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学员们纷纷上前询问细节,我站起身,看到陶莹莹低着头,用手指在桌面上,出神的比划着什么。
“走吧。”我轻点她的肩膀。
她半响才仰看我一眼,眼中有一丝不悦,似乎在埋怨我打断了她的思考。但她没说话,默默的跟我走出了会议室。
“周晓宇!周晓宇!”翟干事从后面追上来:“你们的舞蹈是院里的重点。希望你们回去重新把它排练好,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解决,比如服装、音乐……直接来找我,我们会优先处理!”
陶莹莹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任何表示。我只好应付的笑道:“谢谢你,翟干事,我们会尽力的!”
本打算回去的路上,多跟她说话,弥补之前的疏忽。哪知,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我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渐渐的,也没有了兴致。
办公楼前的路灯密集而明亮,照在路旁衰微的草坪上,黄绿相间的色彩异常耀眼;台阶下的水池里不时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那是鱼儿因为池水的变冷,哀叹冬天的到来……
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下,秋萍曾经偎在我怀里看书……
那铺满落叶的长凳上,我曾经枕在秋萍的腿上,为她哼歌……
“呃……周……我要跟你说件事。”在这寂静的夜晚,陶莹莹突兀的声音着实令我吓了一跳。
我诧异的望向她。
“我不想再跳‘重生’了,我们再编一个新舞吧!”她像是决定了什么,神情毅然地说。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咄咄逼人的目光让她感到不适,她低下头。说道:“我……已经失去了当初跳‘重生’时的冲动了,不能融入感情的舞蹈不是好舞蹈。而且……‘重生’里有太多的拉丁舞套路,不能够随意发挥,我不太喜欢……”
“是嘛!”我嘲讽的哼了一声,她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就想反对。再编一个新舞?这要花多少时间!现在,我根本没心思去做,而陶莹莹一句‘没有冲动’,就全盘否定我之前的心血:“有句话说的没错,舞蹈高手都看不起‘国标’,我还以为你会跟别人不同!”
“你!”她猛的扬起头,情绪激动的想要争辩。最终,甩开我,疾步往前走。
我怔然的望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恼怒的瞪向我时眼中那莫名的哀伤,一下子揪痛了我的心,让我不由自主的追上去。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笑着说道。
她的脚步走得更快。
我无奈之下,抓住她的手。
“放开!”她使劲甩手。
“我不放!”看到她暴怒的模样,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她跳舞的情景,话说出口,心却突突直跳,别看这丫头沉默寡言,生气的时候说不定特疯狂。
她冒火的双眼狠狠的瞪着我,长而卷的睫毛急速颤动,别有一番美态,只是我此刻无心欣赏,暗自戒备。
“我不参加联谊会!我也不想和你跳舞了!”她大声吼道。
“你……不是认真的吧?”她脸上的决然打消着我心存的侥幸:“这次的舞蹈由你来安排,我全力配合,还不行吗?”
她没说话,目光扫向我的手。
我悻悻的收回手,她转身就往前走。
我心里发急,又追上去。
她神情漠然,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般。
“刚才……我不该说那些混话,我向你道歉!……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心里很烦,所以你一说要编新舞,我就……。”我诚恳的说道。
她停住脚步,会说话的眼眸注视我,似乎在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干咳了一声,她的目光随着我的脸转动,颇有紧追不舍的意味,哪有这样追问别人隐私的!还好我知道她的不通世事,她只是想确认我是否说的是事实。看来,我的话确实伤了她的心。
“我的……女朋友因病回家了……”我轻轻的说道。
她眨了眨眼睛,流露出恍然,可随即又多了一丝困惑。
“不是雨桐,是另一位――”我急忙解释道。我和秋萍、雨桐的关系,护理系的人大都了解。只是陶莹莹不与人交往,这些事估计很难传到她耳里,幸亏共同经历了社会考察,她记住了雨桐。
“知道。”她不耐烦的打断我的话。
我吃惊的看着她。
“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7点半,到电视室,知道吗!”她气势汹汹的说。
我不明白她哪来的火气,她故作严厉的模样有些可笑。不过,总算将她安抚下来,我说道:“一切听你安排,老师。”
对于我的调侃,她无动于衷。
但是,覆盖的冰雪已经在融化……有谁见过,她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以前她总是一言不发;有谁见过,她生气时的怒火,以前她总是木无表情……有一些稚气,有一些意气,这就是我今晚认识的她。
月华如水,照在她娇柔的脸上,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完全融化的她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
哼着小调,我推开房门。
“是晓宇哥哥吗。”客厅里传来妮妮的声音。
“宾蹦,答对了!”我打个响指。
“机票买到了?”
“往返飞机票,共计2800元。”我换好拖鞋,走进客厅,扬扬手里的机票,高兴地说道。
“有什么可高兴的!要是我爸去买,能打好几折啦,你偏偏要自己去!”妮妮趴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用菜叶喂小兔子。
“感觉不一样哦。”我嘻嘻一笑,在她腮边快速的一吻。
“讨厌。”妮妮的拳头飞过来,我一闪身,听见她又叫道:“哎呀,小白跑了,都怪你!”
她跳起身,弯腰去追兔子。
我见她兴致勃勃的满屋子围追堵截,忍不住笑道:“妮妮,小白被你这么折腾,估计活不了几天。”
“胡说!”妮妮抓住白兔的颈皮,拧起它,忿忿的说道:“你瞧瞧,它是不是长胖了?多亏了我的照顾,上周末我来的时候,它俩还瘦得皮包骨头啦,到底谁不会养兔子!”
我毫无愧疚感的挠头:“妮妮,既然你喜欢,你就将它们带回去养吧。”
“真的?!”妮妮欣喜的问了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撇撇嘴说道:“这不是你送给人家的礼物吗?我怎么敢要!”
自从上周末,妮妮从雨桐口里知道了阮红晴的一些事,每次一提到她,妮妮总是这副阴阳怪气的口吻。我伸长脖子,夸张的往空中嗅嗅:“妮妮,你闻到了吗?好大的一股酸味。”
妮妮的脸微微一红,叱道:“凭她也配!”
我皱皱眉,压抑住心中的一丝不悦:“今晚你不是要拌凉菜吗?”
上周末,她俩为了安慰我,一起到这儿做饭。妮妮做的水果沙拉,水果足以在沙拉里游泳。但她兴趣很浓,这次又说要拌凉菜,不过总算有了自知之明,我闻过她带来的作料,那味道明显是我母亲做的。
“……我一会再做,先让雨桐姐姐炒菜吧。”妮妮神秘兮兮的说道。
我疑惑的把目光转向关闭的严严实实的厨房。
……
推开门,烟雾缭绕的情景着实吓我一跳:“咳,咳,宝贝,快把抽油烟机打开!”
“机器坏了。”雾气最浓密处传来雨桐的声音。
我捂住口鼻,急忙推开厨房里所有的窗户,没多久,屋里的空气不再那么呛人。
一个灶上放着炖锅,另一个早上是冒着大量青烟的油锅,雨桐搅拌着碗里的鸡蛋,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油锅。
“还不快把鸡蛋倒进去,油快煎干了!”我急得大叫。
雨桐慌忙照做,险些把筷子都倒进去,锅里一阵爆响。
我正接着指点,旁边的炖锅突然被沸腾的汤水掀开,浇在火上,扑兹作响。
“这鸡汤炖多久了?”我揭开锅盖,急问。
“好像……好像四十多分钟……”雨桐忙的不知所措。
“大火炖15分钟就够了,然后用小火慢慢熬。”我边说,边做调整。
“晓宇,我……”雨桐翻炒着鸡蛋,神情有些沮丧:“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谁都有第一次嘛,我刚开始做菜的时候,连盐和味精都分不清,比你还不如呢。宝贝,你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了吧。那我以后的早餐,中餐,晚餐找谁去?!”
“我才不会给你天天做饭啦,我又不是你的佣人!”雨桐噗哧一笑,编贝般洁白的牙齿配着被锅灰和油污掩盖的脸蛋,颇有些滑稽。
而我没有笑,双手环住她的腰,我歉然的柔声说道:“宝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
“叮零零!……”
“有人敲门!”沉侵在我怀中的雨桐猛然惊醒。
“等妮妮走了,我们还回这里来,好吗?”我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红晕瞬间染红了她的脖颈,她当然明白我说的事是什么意思,娇羞的推我一把:“又想欺负我,我才不来啦!”
我哈哈笑着,向外跑。
……
会是谁?我停滞的大脑开始转动,自从阮红晴走后,这所庭院几乎荒芜,除了我们之外,再没别人来过。
“你是……卢伯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妮妮在喊。
卢见虹!我的脚步下意识的一停,说实在的,我有点怕见他。
“是妮妮呀,你在这里干嘛?”果然是卢见虹的声音。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妮妮身边,挡住了他望向屋里的视线:“这屋子很久没人来了,铃声一响,我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是卢伯伯您,真是稀客,快请进!”
卢见虹看看我,又看看妮妮:“我出来散步,看这里亮着灯,觉得很奇怪,就过来看看……”
我没有躲避他锐利的眼神:“阮红晴要我帮她照看屋子,所以我趁着今天下午党团活动后,比较空闲,带妮妮过来打扫屋子,好久没来了,,里面全是灰,可把我们累坏了。我就想顺便在这里做顿便饭,吃了再回去。”
“真辛苦你们了。”卢见虹淡淡的说道,却把目光投向妮妮。
别看妮妮平时挺能闹,但在关键时刻能知轻重。此刻,她抱着白兔,一言不发的站在我身边。
卢见虹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可他也不走,站在原地,抬头望着我身后的房子,神情有些奇怪。
“晓宇哥哥,我们进去吧。”妮妮扯着我的衣角,不耐烦的说。
我正要回应,卢见虹忽然叹了口气:“周晓宇,下次你不用来了,院里要收回这套房子。”
“什么?!”
“这是院党支部集体的决定。阮炜走了,朱晴逾期不回国销假。以军队严格意义上说,她这叫叛逃……所以,我没法反对。”卢见虹苍老的语气里有着气愤,有着不甘,有着无奈……
“万一阮红晴回来怎么办?”我脱口而出。
“他们留了一套师职的房子,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算完全没用……如果搬家的时候,你还有空,就过来帮着收拾屋子吧。”
卢见虹杵着拐杖,警卫员搀扶着,仅几个月不见,他比以前更见苍老了。
摸着生锈的门把,想到很快这里就会被别人占据,我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卢伯伯,阮红晴……红晴……她还会回来吗?”
卢见虹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你说呢?你是希望她回来,还是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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