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语随着车晃动着,又困又恶心,他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吃下去的药粉都被血浸润了,出血没有止住,肚子里又涨又痛,胃好像变成了一个盛满了血的容器。救护车里狭小,他只能侧身躺着,冷汗不停冒出来,心脏也在咚咚咚飞速跳着,开始他还和宋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到后来宋文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能低低地嗯着。
宋文看他有点神志不清,低头问他:“陆司语,你怎样了……”
陆司语头发都被汗浸湿了,脸色苍白地皱了眉。
宋文看了看表,这时候快六点,路程也就还剩几分钟,安慰他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陆司语自己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睡,可是意志就像是风筝,越飞越远,怎么也不受自己控制,那种冰冷和无助感是无止境的,像是要把他吞噬。陆司语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胃里一跳一跳地疼,忽地想到了一个死字。
就这一个念头,让他好像站在了悬崖边,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所有的人都死了,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那些陌生的人也好,他见过那么多的尸体,终有一天自己会是其中一具……
好像死了,反而是一了百了。
可是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陆司语的心里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残忍无数倍。留给他的,只有饥饿,还有死亡……他醒着像是睡了,睡了像是醒着,黑夜和白天的分界变得不太明显。从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称为一个正常人的机会,活着的只是一个躯壳。
记忆里面的东西像是带了流光,在脑海里划过,思绪越发不受控制,眼前的一切都是旋转着的。
黑暗里,陆司语有些茫然地伸出手,他的手上有一只死去的鸟,眼瞳乌黑,早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能够感觉手上带了红色的血,顺着手腕不停流淌下来,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那只鸟。好像有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疯子,变态,神经病……那些词语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像是一把一把锐利地刀,刺入他的身体里。
宋文一直观察着陆司语,只见他的一双眼睛失去了焦距,身体轻微抽搐,喉咙不停滚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急忙叫了他的名字:“陆司语?!”
一瞬间,陆司语被这个声音拉住了,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眼睛轻轻一眨,抓着宋文不敢松手,只怕手一松自己就再也睁不开眼了,平时不敢说的话,忽然就觉得再不说就没机会了,陆司语唤回了一点意志,鼓起勇气低声急急地叫他的名字:“宋文,我……”他的声音只剩了气音,一直紧咬着的唇一张开,血水就满溢而出。
宋文怕他呛到,帮他擦着唇角,雪白的纸巾瞬间就被染红了,他那句话听了一半,只当陆司语难受得厉害,拉着他道:“陆司语,别睡,你看着我。”
这时候一旁的仪器上忽然滴滴亮起了红灯,那小护士道:“血压在降低!”
陆司语看着宋文的脸,好看的眼睛睁大着,想说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随后被吐出来的血淹没了。他感觉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用尽了,眼睛眨了眨,轻轻合上了。
宋文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一旁的随车医生倒是十分冷静:“病人晕过去了,让院里准备输血。“
正这时,县医院到了,救护车猛地一刹,救护车后门打开,早有护工和医生等在外面,从救护车上把人推下来,一路跑着,直接运到了抢救室里,整个过程像是打仗一般。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走廊,白色的屋顶,白衣的医生护士,这些白色交错着,乱极了。宋文想要跟进去,却被挡在了门口,抬头看上面贴了三个字:“急救室。”
宋文做刑警这么多年,生生死死也见了不少,可是从没有这样惊慌错乱。那种感觉像是数九寒天喝了一杯冰水,一颗心被冻在了半空中,有那么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可偏偏全身的血液都是沸腾着的,他的鼻子里可以闻到,血腥味和医院那种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他摊开掌心,手中一片鲜红,那是陆司语的血。
就在那一瞬间,宋文发现,什么身份,什么探试,什么防备,全都不重要了,就算那有再多的秘密又是如何?就算他可能在骗他又如何?
宋文忽然明白,他喜欢他……他不想让他出事,他只是希望他好好的。
宋文愣愣地在门口站了一会,手里拎着的陆司语的包里忽地滚下来一个咖啡色的小瓶,他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蹲身把那小瓶子捡了起来,那是一个不大的咖啡色药瓶。
宋文捏着那药瓶坐在了外面等待的椅子上,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通知林修然,他给他打了个电话,简单告诉他整个事情的经过。
林修然昨天忙着化验解剖,一大早就被宋文的电话吵醒,还好他所在的殡仪馆离这县城的医院不远,早上七点就急急忙忙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
林修然一路找到了急救室门口,看宋文垂头坐在门口,心里咯噔一下:“情况怎样?”
宋文抬头道:“推进去半个小时了,刚才做了检查,后来在输血,有个护士出来说脱离了生命危险,让我签了几个字,其他的我还不知道。”
“我还以为……”林修然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电话里宋文声音都在发颤,情况也说得严重,同事三年,他几时见过宋文这么慌张?还以为陆司语这次要因公殉职,一路跑过来,这时候一听情况放下心来,安慰宋文道,“可能是胃出血太多造成的休克,脱离了生命危险就不会有大事了。”
“医生说差点造成胃穿孔。”宋文低头看向地面,手还是有点抖。
林修然看他脸色白得不正常,笑着开他玩笑:“你这不像是同事进了医院,倒像是老婆进了产房了。”
这一句本来是玩笑话,却直戳了宋文的心思,他沉默了一会,扭过头来对林修然说:“林哥,我刚才真的被吓坏了,只觉得心脏差点跟着停跳。”
“你这个,也不用太紧张了,平时警员受伤也是常事,你自己也进过好几次医院……哪次是轻伤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慌的。”林修然是个法医,他早就看惯了生死,也看惯了人世的冷暖,以他平时对宋文的了解,宋文向来是个抗压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一次乱了分寸。
宋文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他不一样。”
林修然宽慰他道:“会没事的。”
宋文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翻出了那瓶药:“对了,这是什么药啊。”
林修然有些奇怪地接过来,翻看了一下,他对这个药名有点印象:“进口的,强效止疼片。怎么?陆司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