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是东晋帝的贴身太监安喜,从东晋帝少年时期就开始侍奉他,早就修成人精。尽管等候了一段时间,但安喜脸上仍是一片和善。
圣旨只宣李画盈进宫,让她协助皇后准备水神节事宜。
等到这对小夫妻准备好,安喜才恭恭敬敬地读完圣旨,朝二人行礼,随后躬身对李画盈说:“世子妃殿下,轿子已备好在将军府外。”
李画盈微微一笑:“有劳公公。”
安喜又是一躬身,笑道:“殿下折煞老奴了。”
安喜随后引着众人往府外走,到了府门前,一排羽林军还尽忠尽责地守在门口,看到霍丛出来,都默默地看着他。
李画盈抬手轻轻覆在霍丛手背上:“好了,我就去那么一会儿,等我回来。”
霍丛点点头:“我让金叔今晚准备八珍丸子。”
李画盈扑哧一声,满脸都是笑意:“好。”
两人告别后,李画盈上了轿,安喜指挥小宦官们抬轿,在前头引着众人往皇宫走。武安将军府离皇宫并不是很远,轿子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前,一直往皇后的凤栖宫走去。
“世子妃殿下,到了,请下轿子吧。”
李画盈听得安喜的声音,随后便看到眼前的轿帘被拨开,轿子外已有小太监躬身候在一边,等着她出来。
她提起裙角,下了轿,看到安喜亲自走到殿门前,里面一名三十来岁的宫女迎了出来,往李画盈的方向看了一下,又朝安喜点点头,安喜这才回身,恭敬地朝李画盈道:“殿下,娘娘有请殿下进凤栖宫。”
李画盈点点头,跟在安喜后面,走进了凤栖宫。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东晋皇后。
早在当初嫁入东晋时,她便在婚后进宫参加东晋皇帝的家宴,那时便见过这位醇佳皇后。皇后一如初见时的温柔,李画盈此时看着她对自己微笑,若不是阿鲤对自己说过先皇后的事,她怕也是会掉以轻心。
醇佳皇后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但保养得非常好,看上去仍如妙龄少女一般,只是眼里偶尔一闪而过的探究目光,也时刻提醒着李画盈:这是一个在后宫腥风血雨里,从低品级美人一步步爬顶位的女人。
李画盈给醇佳皇后行过礼后,醇佳皇后搭着宫女的手,迎了下来,亲昵地挽着李画盈,笑道:“殿下多礼了,殿下与本宫也算是一家人了,往后要多多来凤栖宫,本宫在这里闷得慌。”
“娘娘相邀,永宁自当赴约。”李画盈回道。
“殿下远嫁来东晋,想必多少有些思乡。前些王家的夫人献了些大覃的月光酒过来,本宫想着这几天也是要邀殿下来商讨水神节的事,就想着不如用来借花献佛了。”醇佳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将李画盈往偏殿引去,“来,咱们边喝边聊。”
月光酒是大覃的特产,香醇却不易醉,故大覃女子也非常喜欢喝。李画盈听到月光酒三字,心中起了些暖意,笑道:“好,谢娘娘。”
进入偏殿后,候在点内的小宫女前来引着两人入座。李画盈和皇后分别坐下后,有人捧着月光酒,上前为两人斟酒。
李画盈余光瞥到那人,原本垂下的目光又抬了抬,快速地看了那人一眼,不由得一愣。
那是一名长相非常英俊的男子。
玉冠粉面,长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优雅。李画盈总觉得男子透着一股熟悉感,想了半天,终于发现这其中的原因。
这人若是放在大覃,一看就是贵族子弟。
……不对,这里可是皇后的宫殿,这人是太监啊。
醇佳皇后见李画盈发愣,眼里的得意一闪而过,笑意愈深,道:“殿下远嫁而来,人生地不熟,殿下辛苦了。本宫怕殿下不习惯东晋的生活,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永宁殿下好好说说话。”
李画盈回过神,咳了一声,道:“谢娘娘关心,永宁已经习惯了东晋的生活。”
“殿下容色无双,听说往日在大覃里有不少仰慕者,武安将军能娶到殿下,真是好福气。” 醇佳皇后端起酒杯,轻轻地啜了一小口,装作不经意道,“听说武安将军当初求娶殿下的时候,中间出过一些小波折?阿丛那孩子从小就缺心眼,当初本宫听闻他曾把殿下气昏倒,本宫可真是为殿下担心呢。”
李画盈眨了眨眼,有点明白皇后的用意了。
“大覃乃礼仪之邦,阿丛自小粗鲁惯了,若是殿下受到什么委屈,可千万别憋在心里。殿下大可直接跟本宫说,本宫定会好好说他,让他改过来的。”
李画盈忽然有点想笑,想来阿鲤千防万防,怎么也想不到皇后邀她过来,是要说他的坏话。
她已经开始好奇,皇后娘娘到底还会怎样编排阿鲤呢?
她垂下眼,抿着唇,努力让自己忍住笑意。
然而,这在醇佳皇后看来,更是佐证了她之前的想法。
根据打探回来的消息,这大覃公主根本就不愿意嫁给霍丛,当初还派人企图收拾霍丛,甚至被霍丛气昏倒过。大覃只是为了借钱,才硬是把这大覃公主嫁给了霍丛。
瑞王一派握着军权,霍丛是霍行远的臂膀,早晚会继承爵位,到时候霍行远就更是如虎添翼了。
呵,男人么,软肋果然还是女人。
没想到一向无欲无求的霍丛,居然强娶了这大覃公主。要想离间霍丛和霍行远,看来还是得要从这大覃公主下手。
第54章 小白脸不止是小白脸
李画盈抬起眼, 飞快地看了醇佳皇后一眼,目光闪烁,仿佛在快速思考着什么。随后, 她避开醇佳皇后的灼灼目光, 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垂下眼眸,道:“永宁远嫁于此, 将军便是永宁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依靠――所以便不得不委屈自己么?醇佳皇后微微勾起唇角, 慢慢抬起手,覆在李画盈的手背上。
眼前这位永宁公主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比她的公主们都还小,被她握住的手柔弱无骨。
呵……这样的瓷人儿,落到她这不知道踩过多少红颜枯骨的皇后手中, 还不是任她揉捏?
醇佳皇后一边想着,一边执起李画盈双手, 看进她的双眼,带着笑意, 缓缓道:“殿下, 要是你这般想, 后半辈子可就苦闷无趣了。”
然后, 她目光一转, 朝候在一边的内侍扬了扬下巴, 勾手示意内侍:“竹风,来。”
内侍微微一笑, 上前两步,顺从地跪在醇佳皇后身侧。尽管身份低微,但他举手投足间仍带着股高雅, 为醇佳皇后和李画盈倒酒。
“竹风是个妙人,有他在,定是不会怕闷着的。”醇佳皇后拈起酒杯,朝李画盈扬了扬,意有所指,“殿下尝尝?”
醇佳皇后再次提起竹风,李画盈心中一动,隐约察觉到醇佳皇后除了编排阿鲤之外,似乎还别有用意。
李画盈装作偷偷瞥了竹风一眼,咳了一声,道:“谢、谢娘娘。”
说着,她也拿起了酒杯,却在看到酒杯上的纹路后,微微一愣。
杯壁冰凉轻薄,月白为底,起初看起来毫不起眼,但被人拿在手中,肌肤的温暖传到杯上,指尖触碰的地方竟开始生出纹路,渐渐变红,勾出一片红莲。
“宛骨瓷,”她用指端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独特纹路,轻轻一叹,对这位醇佳皇后也是真心有些服气,“娘娘有心了。”
宛骨瓷是大覃贵族爱用的瓷器,因为制作过程中需要加入稀有材料,加上工艺复杂,所以产量一直很低,有市无价。
醇佳皇后收回手,托起腮,保养极佳的面容宛如少女,眼波流转间露出一丝妩媚。她看着李画盈,脸上了点淡淡的伤感,道:“殿下比本宫那两位公主还小,就要和亲远嫁。本宫一想到,若是自己的公主远嫁,也不知道得有多舍不得。”
“本宫曾与殿下的母后有过几面之缘,”说着,醇佳皇后缓缓地笑开了,“如今殿下身在东晋,本宫自然也要多加照拂的。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即可。”
醇佳皇后眼神真挚,仿佛真的将李画盈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为李画盈远嫁异国而感到心疼。然而,自从霍丛告诉李画盈有关先皇后的事情,李画盈就知道,这醇佳皇后绝非善辈。
当年仍是妃子的醇佳皇后诞下公主,先皇后前脚去探望完公主,后脚就传出公主的死讯,由此引发出当年的悲剧。
尽管当年醇佳皇后的大公主是如何夭折的,已无从考究,可这一切都太巧合,李画盈从心底肯定,东晋帝一直心中有先皇后,醇佳皇后为了除掉先皇后,得到皇后之位,不惜对自己亲生女儿下杀手,使先皇后被打入冷宫。
成了皇后,自然也就想要一个亲生的皇子,然后让皇子成为太子,终有一天太子成为皇帝,而她则是太后,一世权势在手,永无后顾之忧。
明知道对方是蛇蝎美人,但李画盈脸上却仍是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朝醇佳皇后敬了敬酒:“永宁谢过娘娘。”
两人相对而饮,竹风再次添酒。他一手提着酒壶,另一只手执着衣袖,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像极了大覃皇城里的那些风雅无忧的贵族公子。
大覃的月光酒,大覃的宛骨瓷,还让内侍作大覃人的打扮――若是前世的李画盈,远嫁到人生地不熟的东晋,此情此景,想来是会感到亲切的,更不会再细想这背后的用意。
从前阿鲤向她父皇提亲,而她不愿意,甚至为此大病一场,想来已经传开了,这醇佳皇后自然也听说了,特意提起这事,还专门准备了这些东西,勾起她的思乡之情,自然也是为了加深她对阿鲤的不满。
然后再在这个时候提出愿意伸出援手……
李画盈心下了然,这醇佳皇后以为阿鲤是强娶她的,她是阿鲤的心头肉,以为她厌恶阿鲤,怕是想要拉拢她,通过她向阿鲤下手。
霍丛远那吊儿郎当的皇子,若是少了阿鲤,就像缺了胳膊断了腿,在东晋朝堂寸步难行。
“本宫很是喜欢殿下,本宫把殿下当作自己人了,所以,”醇佳皇后掩唇而笑,眼角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了竹风,竹风微微垂眸,再次为李画盈满上酒杯,醇佳皇后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也无需客气。”
李画盈看了看醇佳皇后的空杯,缓缓地眨了眨眼,笑道:“永宁酒量浅,怕贪杯误事。再过两个月便是水神节了,永宁进宫是要为娘娘分忧,还是少喝为妙。”
醇佳皇后挑了挑眉,正要开口,一位宫女走了过来,先是朝李画盈行了行礼,再快步走到醇佳皇后身旁:“娘娘,王贵妃求见。”
李画盈动作一顿,神色微动,见醇佳皇后余光扫过,便垂下眼睫,掩住自己的情绪。
王贵妃是霍行远的母妃,阿鲤应该已经和王贵妃打过招呼,让王贵妃照应一下她。王贵妃应当是收到她入宫的消息,便马上赶过来凤栖宫了。
想到这里,李画盈心中稍定。
醇佳皇后挑了挑眉,轻轻一笑――王贵妃是想见她呢,还是想见这永宁公主呢?
那王贵妃和霍丛的关系,这永宁公主自然是知道的。她既然要拉拢这公主,自然不能让王贵妃接近她。
醇佳皇后慢悠悠开口道:“不见。”
说着,她又看了看李画盈,意味深长地说:“永宁殿下可真是招人喜爱,王贵妃平时也甚少来凤栖宫。没想到今天殿下在,王贵妃马上就来了,不过……”
她停了停,然后看着李画盈,一字一顿地说:“那王贵妃出身低微,不懂礼数,本宫甚是不喜。永宁殿下金枝玉叶,还是少和这种人来往的好。”
这么直接?李画盈有点哭笑不得,然而此时她仍在醇佳皇后的地盘上,只得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一切听从娘娘安排。”
醇佳皇后对李画盈的回答很是满意,正要让宫女出去拒绝王贵妃,又一位宫女急急忙忙走进来,对着醇佳皇后和李画盈匆匆行礼后,道:“娘娘,王贵妃她……”
宫女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醇佳皇后有些不耐烦,问道:“王贵妃怎么了?”
宫女正要回答,一阵阵哭叫声就从珠帘外传了进来,醇佳皇后眉头一皱,就听到宫女战战兢兢地补充道:“方才王贵妃在外头等娘娘,见娘娘还未出来,便想让夏竹姐姐进来催促,夏竹姐姐说春兰姐姐已入内禀报,就没有进来。然后王贵妃就说……夏竹姐姐身为一个小小的婢女,竟敢顶撞贵妃,实乃大不敬,便让她的女官掌掴夏竹姐姐!”
岂有此理!醇佳皇后额角忍不住跳了跳,她贵为一国之后,王贵妃地位虽然稍逊她一等,但皇帝一直对王贵妃宠爱有加。她与王贵妃旗鼓相当,两人暗斗多年,明面上却是一直过得去的。
虽然夏竹只是一个宫女,但也是她这一国之后的宫女,岂是其他普通宫女能比的?打狗也要看主人,这王贵妃打的不止是夏竹,更是打的凤栖宫的脸。
醇佳皇后冷冷一笑:“本宫的侍女,何时轮到她来管教?”说着,便要站起来,径直往外走。
李画盈一看这情形,心道总算有机会出了这偏殿了,正要跟上醇佳皇后,忽然觉得衣袖一紧,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对上了竹风双眼。
李画盈皱了皱眉,不悦地低斥:“放肆!”
竹风面无惧色,自然地松开手,温声道:“殿下,外面的事,交由皇后娘娘处理就好。殿下就安心待在此处,竹风会陪着殿下的。”
这竹风好生奇怪……他真的只是一个内侍么?李画盈沉默一瞬,淡淡道:“本宫不想皇后娘娘为难。”
竹风眯了眯眼,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李画盈有些不耐烦,径直转身就走,忽然听到背后竹风说:“三年不见,永宁殿下与在大覃时真是判若两人。”
李画盈一愣,回头看了竹风一眼。
竹风脸上仍是带着笑意,风雅温和,像极了大覃里的贵族青年。
也许竹风真的是大覃人?
这个念头在李画盈脑里一闪而过,但她也并未放在心上――是又如何?最坏不过是竹风并非内侍,醇佳皇后想用此人来勾引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