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旅行下次还是我来准备吧,”梵梨叹气,“你只要带个人出来就好。”
“哇,都是我的错,我太不可靠了!”当当又开始哇啦哇啦了。
但是梵梨有了更不太好的预感:今晚,她们不仅不能睡在帆船上仰望美丽的星空,很可能还要睡大街。
而当第一阵海啸过去以后,这个预感被验证了。她们俩不管去哪个酒店,只要是她们消费得起的,或不屑住的,全都满人了。没有满人的那些,看见她们证件上一个写着来自风暴海,一个写着来自红月海,都要求她们在流动外来人口登记局记录后,才能入住酒店。
但这时都已经晚上十点过了,哪还有什么政府机构是开着的。
梵梨和当当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漫无目的地游到了市北的复活宗神宫附近。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红月海完全不同。复活宗神宫是用纯白的玄武岩修建的,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是对称而工整的。中央顶着一个圆顶,有点像旧时苏丹的帽子。就这个圆顶高度都有八十米,加上下面的部分,大约有一百八十二米高,和别的建筑比,都不是鹤立鸡群了,堪称鹤立螳螂群。
这个宫殿完全贴合复活海的文化,贫富差距大到令人发指。例如它前方有一群金碧辉煌的建筑,都是ss级豪华酒店,政客、富豪、神职人员的别墅,奢侈品购物中心,保底消费为一夜1000浮的娱乐中心……但仅仅隔了一条街,就是一片破烂的贫民窟,连个过度都没有――如果这五十米宽的街不算过度的话。
那里的居民房顶都是破的,有的坏到搭一个海草编织的篷子完事。在这里当然也有招待所。梵梨和当当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问了一家,他们还是连一个空房都没有。
她们换隔壁那一家问,结果刚靠近前台,一个肥胖的男人就游了过来,把她们俩撞到一边,抢先登记了。
梵梨立刻游过去跟他理论,却发现一道强光自门外照进来,在所有人身上一晃而过。梵梨只随便回头看了一眼,当当却一直盯着外面:那里,有一艘深蓝色的加长私舰停下来。警戒线拉了起来。几个在复活宗神宫服侍的奴隶在舱门前铺好毯子,只因听说私舰里的上位者喜欢用陆生状行走。
然后,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伸手穿上随从为他搭上的衣物,便大步朝复活宗神宫宫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圣都红衣卫。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梵梨没有精力去看外面来了什么大人物,只是扯着那个胖男人念叨,“明明是我和我朋友先来的。再说了,你不是复活海的公民吗,那你在很多地方都可以住,为什么非要跟我们抢这一个?”
“因为这家便宜!你自己动作慢了,还好意思怪我头上?风暴党的走狗,快滚出给亚麦提!”
“你现在还玩地图炮了是么,所以你是代表了整个复活还是么?那你是反对风暴党,还是反对圣都党?来,我们坐下来聊聊,聊完了我把你代表复活海的发言转达给你们政府听听。”
“靠,你少给我扣帽子!我凭本事抢到的位置,凭什么让给你?!”
“那你不知道好好说话,非要扯到党派?”梵梨来气儿了,比他说话还有气势,“我们都是普通市民,你为什么要说我是风暴党的……”
“你是风暴海的,怎么就不是风暴党的了!”
梵梨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这位小姐是圣都党的,我可以作证。”
“你可以作证!你是谁?苏释耶吗,想作证就作……”胖男人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一脸嘲讽地看向门外,然后呆住了。
他真的是苏释耶。
全场石化。
“梵梨小姐,”苏释耶回过头,对梵梨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你了。”
苏释耶命人帮梵梨和当当在隔壁的豪华酒店里订房间,并把她们带到自己住的套房客厅中。
“一直挂在路灯上感觉不好受吧,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会儿,他们把房间准备好,就会来接你们过去。”苏释耶把披风脱下来,随手一扔,它就顺着水流自动游到角落,乖乖地挂在红珊瑚衣架上。
当当早就傻眼了,只是一直瞪圆了眼睛看梵梨,打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啊啊”的哑语。梵梨回望了她一眼,大致意思是“暂时收起你的好奇心,保持集中力回答独裁官大人的话”,然后当当显然没看懂。
“苏释耶大人,您怎么会认识梨子的?”
梵梨拍了一下脸,好想捂住她的嘴,免得苏释耶又想到了那个糟心的妹妹。
但苏释耶非但没生气,反而微笑着指了指冰柜:“有幸在泡泡小姐的婚礼上邂逅梵梨小姐,这个很有趣的姑娘。”冰柜自动打开,三个酒瓶顺着水流飘过来,三个杯子、冰桶里的一堆冰块也陆续摆到了他的嘴边。
当当和梵梨都被他这种堪比魔术的奥术能力惊呆了。但当当还是晃了晃脑袋,又点了点脑袋:“是是是,我们梨子就是有趣又聪明,她的入学考试成绩是双s呢!”
“有所耳闻。”苏释耶把酒水倒入杯子里,抬头看看她们,“你们能喝么?”
“这是……酒?”见他点头,梵梨往前游了一些,弯下腰,看着酒杯说道,“您在里面放了粘合剂是吗?酒水都不会流出来。”
“梵梨小姐,最近学到的东西挺多。不过,这里面不是粘合剂。加粘合剂就没那么醇了。”苏释耶指了指酒杯,里面的酒水晃动了一下,“我是用奥术控制的。”
梵梨记得很清楚,海里的酒很多都是由被子植物酿制的,原料一般取自海王草、大叶藻、流苏菜等等,所以一般都是绿色或黄色。但苏释耶喝的酒,就好像是陆地上的葡萄酒。
“苏释耶大人,这是陆地上的水果酿制的吗?”
“对,葡萄。”
“葡萄酒还挺少见。”苏释耶这么会赶时髦。现在地面上的葡萄酒都还只在法国地区流行。
“海里没有人喝这个,人类才喜欢。其实,海里也有很多陆地上的进口食物,大家都喜欢吃。但不知为什么,葡萄酒流行不起来。不是价格的问题,有的海神族专喜欢买贵的东西。”
“是因为原材料不是海生的吗?”
“怎么说?”
“人类喜欢喝果酒,是因为灵长目祖先喜欢成熟果实的味道,他们已经进化出了这种食物偏好机制。但海族并不习惯吃水果,也没有坐在果树下吃蔬果的习惯,所以,相比葡萄酒,可能海藻酒更容易激发我们的食欲本能。”
“很有道理。”苏释耶若有所思地颔首,“照你这么说,嗜酒和暴食,其实本质是一样的。我还是个纵欲之人了。不光喜欢喝海里的酒,陆地上的也喜欢。”
“啊啊,我没那个意思……”
“逗你玩的。”苏释耶笑了一下,起身为她们介绍三种酒,“这种酒是黑珍珠葡萄酿制的,有很重的成熟绛色果实味;这种是葡萄干酿制的,加了少许柠檬和香料,味道偏甜……这一种是我最喜欢的,红葡萄品种,辛辣强劲,橄榄和果脯味重,就是名字不太贴切,叫‘亵渎的爱’。”
“为什么不贴切呢?”梵梨歪了歪头。
“这么辛辣浓烈的口感,叫‘深爱’更适合。”
梵梨却觉得“亵渎的爱”挺贴切的。因为,烈酒易醉人,醒来以后除了头疼也感受不到别的。这很像那些激情却没有结果的爱情――如果没有结果,不为结婚而去,只是找乐子罢了,对神圣的爱情是一种亵渎。反倒是清淡的酒,可以长期喝、清醒地喝,才更像爱情真正的样子。
但她对爱情的解读,星海可能会理解,苏释耶肯定不会理解,所以并没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们也可以尝尝混合的味道。”苏释耶把两种酒倒在一起,修长的手指在下方点了两下,里面的液体旋转,冰块也掉了进去,一片海草飘过来,插在杯口。
“苏释耶大人,你还会调酒,你好厉害呀!!”当当双手捧脸花痴状,跟初次见苏释耶的梵梨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耶……这个颜色好棒。”梵梨盯着苏释耶的酒杯,像看一个展览品一样,“让人看着就很有喝的欲望。”
“尝尝?”苏释耶瞥了她一眼。
“好啊!”
梵梨正想伸手去拿酒杯,苏释耶却按住了她的手:“等等。”
他手指碰到她手背的刹那,她被电打了般抽回去,觉得这样反应太夸张,又把手放回去,于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显得更尴尬了。
还好苏释耶并没打算取笑她的青涩,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你们酒量如何?”
“还可以,能喝两杯。”
“我酒量很不好!”当当你也跃跃欲试,“但没关系,梨子会送我回去的!”
“都不太能喝是么,那都少喝点。”
结果完全相反。
当当和苏释耶对灌了满满的五杯下去,还是清醒得跟刚起来似的。梵梨喝了两口,就开始犯晕呈梦游状――这是什么酒,怎么感觉比伏特加浓度还高好几倍?而且是立竿见影的晕人。
但梵梨定力还可以,尽管苏释耶和当当说话时,世界已经开始天旋地转,她还是表现得很镇定,只是当当再要求和她拼酒,她也坚决不再喝了。
到后来,苏释耶都忍不住赞赏当当:“你这小姑娘,酒量还不错。”
“嘻嘻,那当然不能跟独裁官大人比呀!”当当害羞地扭扭腰。
接着,侍应过来敲门,说已经帮两位小姐准备好了房间,随时可以过去。
和所有与苏释耶相处的人一样,面临离别,当当有些不舍,但梵梨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先行游到了房门前。当当看了看苏释耶,苏释耶说:“当当,你先回房吧,我跟梵梨聊两句。”
当当点点头,出去了。但梵梨没听到他这句话,迷迷糊糊喊着“当当等我”,拉开门想跟出去。但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拇指、食指与中指,关上了那道门。
“来,我有点事想问你。”苏释耶重新回到窗边,坐在椅子上。
“好……”
梵梨也跟过去,但是没坐下来,只是立在床边。
“坐吧。”苏释耶对床的位置伸了伸手。
“嗯……”梵梨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但2/3的臀部都留在外面。尾巴也尽量不碰到那么柔软的床垫。
套房里空旷而奢华,寂静得只剩下水声。角落里的蓝色水晶缸里,泡螺贝壳长满了猩红条纹,发光的“蕾丝裙边”透明闪亮。角落里还有比恐龙还久远的鹦鹉螺,它们长着蜗牛般的外壳,颜色看上去真像贝类古董。
而垫着这个水晶缸的,是灿烂的“给亚麦提式纹样”毯。纹样继承了复活海的传统,是复活宗神宫的古老书法与赛菲乐司被海草环绕的图案――赛菲乐司是最古老的复活海宗神,象征着深蓝的无私。这个图案同样是1浮硬币背面的图案。在机械时代曾作为复活海的海徽图案。
“‘从另一方面看,苏释耶似乎并不只是为了对抗陆地才进行如此惨痛代价的革命。他出身于军官家庭,并不是草根出生,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夹在两个阶层中、把自己逼得进退两难,似乎需要更大的动机。而且,如果只是想对抗人类,他不用自己当独裁官。推崇平权,必然也有别的原因。而这一动机的论题,需要更多的历史学家、心理学家来探索……’”苏释耶翘着长腿,一字不差地背出了梵梨的论文,扫了她一眼,“说说看,你认为我不是草根却要装草根,是因为什么?”
梵梨瞬间酒醒了大半,很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是为了得到下级海族的追随吗?”
“聪明。”苏释耶眯着眼睛,瞳色变得深邃很多,“那……你知道原因吗?”
“我不知道。”梵梨沉思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我不确定。如果我非常确定,一定会写在论文里,不会有所保留。”
“有趣,真有趣。你平时看上去挺温和无害的,一到学术部分就这么较真,难道是因为继承了我那个疯妹妹的脑子?”
“苏释耶大人太抬举我了。”
“那就说说你的猜测吧。”
“因为你想当独裁官。”梵梨顿了顿,“但不是像其他人说的那种,你想当独裁官。你想当独裁官,是因为有其它原因。这个原因我就不知道了,苏释耶大人的信息并不是完全公开的呢。例如具体的原生家庭描述、童年经历、求学经历……我只知道你是圣耶迦那大学军事奥术系毕业的硕士生。其它的,都比一般的政客简略很多……”
“既然你不了解,”苏释耶浅笑一下,却寒冷如冰,“那就不要自以为是。”
梵梨怔住:“对、对不起。我只是想混个论文高分,没想到坏事了……”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研究。”苏释耶起身,又为她倒了一些酒,递过去,“你这样会让我想到苏伊。你是知道的,对待苏伊,我就不会那么怜香惜玉了。”
“是、是的!”梵梨赶紧低下头,对他鞠躬行礼,接过酒,自罚喝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释耶也喝了一杯酒,但跟喝淡水一样。他态度缓和了一些,轻声说:“新的生活还习惯么?”
“还不错,慢慢适应了。”
“那生活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刚开始会愁一下钱的问题,还后悔过没找你要钱呢。”梵梨挠挠头,不太想给他添麻烦了,“但现在已经顺利步入正轨啦。谢谢苏释耶大人关心。”
“学校的课程呢?”
“有苏伊院士的大脑,这种问题不愁的。”
“她也就这一个优点了。”苏释耶笑了。
又聊了一会儿,都是没什么重点的话题。在梵梨印象中,苏释耶做任何事都目的明确,极有效率,包括讲话。但后面她聊了半天,他好像没什么目的,好像只是想多和她说说话而已――当然,她知道,这肯定是幻觉。苏释耶应该是在套她的话,或者关注一下苏伊的肉身状况吧。
一个话题结束后有短暂的沉默,苏释耶突然说:“你喝醉了?”
梵梨怔了怔,不想在他面前失态,于是起身说:“没,只是有点困了,我觉得我该回去……”但尾巴整个都被酒精麻痹了一般,使不上劲儿,身体往地面倒去。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水声,苏释耶闪到她面前,想要扶住她。因为反作用力过大,他不慎把她推向了床上。但在临近倒下来那一刻,他怕伤着她,反应迅速地和她位置对调了。
泡螺贝壳因为受到惊吓,缩进壳里。
等梵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趴在苏释耶身上。他一只手肘向后撑着床垫,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