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眼泪直冲出了眼眶。
岳弯弯冷眼盯着她, “你骂元聿是什么?”
李太妃像是根本没能听懂她的问话, 张口就道:“元聿,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的两条臂膀,还要挣扎, 还要朝着岳弯弯的脸抓去, 董允横臂将她拖了回去, 持剑压住了她的颈脉,李太妃还不停, 直至他的剑锋擦过了她的耳颊,血濡满襟, 李太妃“嘶”了一声, 定了下来, 随即, 她垂眸, 摸向自己的颈子。
掌中满是鲜血。她的目光犹如被针刺, 剧烈地收缩起来,又看向岳弯弯破口大骂:“元聿你这贱种!你这个娼妇所生的孽种!你居然敢、你居然敢谋害皇后, 构陷太子,你居然还敢杀我……我就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岳弯弯本还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事来,但李太妃一直叫嚣着,骂着陛下,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闭了闭眼,对董允道:“她疯了。”
“娘娘,该如何处置?”
岳弯弯道:“既已疯了,那便抓下去,先看押起来。”
“诺。”
人很快将李太妃扯着拖了出去。
这时,岳弯弯才捂住颈子上的伤口,轻轻一“嘶”。
妆成从外跟了进来,指挥若定,命人将地上的瑟音的尸首抬出去。
甘露殿被清理了出来,地上的血迹也被宫人们很快擦去,殿中的血腥味被扫却一空,又焚上了龙涎。不出片刻,整片宫宇恢复如常。
寂静无声。
岳弯弯疲惫地仰倒回圈椅,在圈椅上静了片刻,这时,便有人持剑而来,“回娘娘,小人方才拉着李太妃出去,路上,那李太妃又看到了瑟音的尸首,她……咬舌自尽了。”
岳弯弯回了句“知道了”,那禁军便要走,她叹了一声,抬眸,朝着他道:“你觉得,李太妃是真的疯么?”
那人顿了顿,答道:“或许是。”
岳弯弯挥了挥衣袖,“嗯,以太妃之礼厚葬了吧,让她下到地府,也能陪着她的李皇后。”
“诺。”
岳弯弯重重地阖上了眼。
但脑中却一直不宁,入耳所闻,却是方才李太妃的咄咄恶辞。
搁圈椅椅背上的素手慢慢地攥紧,青筋毕露。
可恶,竟敢这么诅咒元聿!
她咬了咬牙,“等等!”
那人又走了回来,等候娘娘指示。
岳弯弯道:“陛下暂未苏醒,后宫认我为主,是不是这样?”
那人躬身回话:“是,还请娘娘示下。”
岳弯弯道:“李太妃德行有亏,咒骂天子,欲伤皇后,且与黑猫行刺有关,依我之见,不应再入皇陵,不知道这么做可不可以。”
禁军道:“小人以为娘娘英明。”
“那就好,”岳弯弯点头,“那就这么办,替她随意在山脚下找个风水好点儿的地方葬了吧。”
“诺。”
终于清静了。
岳弯弯望着兽形博山炉之中袅袅烟气,慢慢地呼了口气。
这时她才想到,李太妃方才除了咒骂元聿,似乎还曾说,是他设计害得厌太子和皇后?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厌太子逼宫一事,元聿并未参与,甚至当时他不在京都之中,应当来说,是最没有嫌疑的人,先帝圣明英武,不会连这件事都查不清楚,还对元聿委以重任。
末了,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是了,李太妃她是个疯子,疯子的话又怎能相信呢?
朝窗外瞥去,星斗满天,云翳轻浮。
“什么时辰了?”
她问正要闭窗的妆成。
妆成回道:“回娘娘,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娘娘也累了一宿了,先回榻上休息吧,含元殿那边,臣早已安排好了,有任何迹象,都立刻来报娘娘。”
方才还不觉得如何疲惫,应付了瑟音和李太妃之后,人却是已动弹不得了,她软软地倒在圈椅之中,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妆成叹了一声,与清毓二人合力将她送上了床帏。
次日一早,鸡人报晓,含元殿立刻传来了大好的消息,报信的是跟在郑保身边的小太监。
“娘娘!娘娘!陛下醒了!”
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岳弯弯正拥被而坐,等待下榻勾履,闻言一时睡意全消,立刻就找回了自己的大红绣履,弯腰趿拉住鞋,便要朝外奔去。
满头乱糟糟的,还是妆成叫回了她,替她简单利落地盘了发髻,象征着皇后尊贵荣耀的凤钗也没簪上,只束了朵藕红绢花,人便如穿堂风似的一阵刮出了寝殿。
岳弯弯跑得急,差点儿又跑掉了鞋履,几乎是一路脚步如飞地奔到了元聿所在的含元殿。
人一定,急刹之下,好不容易盘成的工整的发髻刹那便松散了下来,只剩下青丝飘飞,她胡乱拨向耳后,也不顾满殿行礼的宫人径自地闯入了内殿。
元聿确实已苏醒了,只是脸色还有些微苍白,人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岳弯弯脚步越来越慢,到了近前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坐上了元聿的榻,伸掌立刻就握住了他的手。
暖暖的手掌教她握着,才有这片刻的真实之感,一时间,岳弯弯豆大的泪珠就朝下滚落。
“陛下,你终于醒了!”
她低头就亲他的手背,也不顾众人在场了。
一行宫人面红耳赤,在郑保的指挥之下,有续地离开了陛下的寝殿。
等人都走空,岳弯弯才静下来,把脸上喜悦的泪迹擦拭而去,却见元聿神色苍白,只凝视着自己,泛着釉泽的瞳眸幽深无比,却又平静至厮,她诧异,还以为自己脸上仍有污渍,立刻又伸手去擦。
擦了半天,元聿的唇突然弯了弯,“发也乱了,是心忧朕,就如此放不下?”
岳弯弯让他这一嘲笑,也不禁发出了轻轻的哼哧声,末了,对元聿道:“哼。你就只管睡着,脏活累活都交给我。”
方才她来之前,郑保已经将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也很快留意到了岳弯弯玉颈处那道浅浅的刀锋划过的伤痕,一时瞳孔似又震颤了下,岳弯弯忙握住他手:“嗯,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只是李太妃死了……”
说罢,她又道:“李太妃养的那……”她忽想起元聿不喜听见那个字,顿了顿,接着又道,“和那几只‘刺客’有关,或许就是李太妃的那只生的。我看她不像那么疯,倒像是畏罪自杀。”
这点岳弯弯也有几分诧异,那个名叫瑟音的宫人很得李太妃的喜欢,他的死亡令李太妃愈加如癫如狂了,只是却不知李太妃知不知道,她一门心思宠幸的女侍,原来居然是男扮女装的。
元聿神色平静,没问任何的话。
岳弯弯愈发感到奇怪,自己便说了出来:“这个宫人,是原来李皇后赐给李太妃的,他陪伴在李太妃的身边,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元聿这才反问:“李太妃验尸了没有?”
岳弯弯一愣,立刻摇头,“她好歹贵为太妃,我……没有……”
元聿道:“若验尸,应当是会有所发现。也许她的癫疾,正好与此名宫人有关。”
元聿说起李皇后那边的人时神色坦然,决计不像是有愧的模样,她观摩细致,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是该验一验,我等下就吩咐下去。”
说着,她朝元聿背后扶了过来,要令他躺下歇憩,“你受了惊,就先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元聿朝她看了过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诧异,岳弯弯很快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一下,“睡吧陛下。”
元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他虽就着她再度躺下了,可却半点没有要闭眼的意思。
岳弯弯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见他这症状,像是格外地沉默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艰难地朝他问了出来:“陛下,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怕猫?”
元聿让她我在掌中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似是一个激灵,岳弯弯知道这话问得或许是有点刺激到了他,但她今日,她必须得问。
“陛下,我是你的妻,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吗?”
元聿湛蓝的凤眸宛如水中的一滴凝而不化的靛墨,然而也只是凝重地望着她,却不说一句话。
一阵长到令人无法继续忍受的沉默以后,岳弯弯终于有些捱不住了,她的口吻渐渐变厉了些,“陛下,是不是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真正把弯弯视作你的妻子?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开口对我说你的事,你的恐惧和逃避,都是为着什么,就算是不好的,我想我也能承受。但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她松开了握住他大掌的双手,“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猫。我小的时候,阿爹经常会从外边给我捡小动物回来,猫猫狗狗,还有刺猬兔子,上一次在南明的时候,遇到了那只流浪的猫,我几乎当时就想着收养了,可是偏偏你来了,你讨厌猫,看它一眼都觉得害怕。我就没那个打算了,放走了它。”
“后来,你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南明,连句口信都没给我留下,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只小猫依然时常来我这儿蹭吃蹭喝,我也从没想过收养它。因为我就是怕,怕有一天,你猝不及防就回来。因为我深谙你对它的排斥。陛下,我可以接受的。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包括你要我以后都讨厌猫,永远不对它们有任何接触,只要你说,我可以,甚至下令,让宫里永远不会再出现它。但是你要对我说啊。”
在她的心中,元聿占了多了多大的分量,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南明那时,她便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为他献身,心甘情愿,送上火刑台那时候,她也完全没想过要供出他。即使那个时候她知道他的身份,她想,她也不会说的。
夫妻就是要彼此信任,彼此迁就,坦诚相待,不是么?
她可以对元聿坦诚她一切的事情,可是他深心之中藏着如斯的恐惧,为什么不能对她说?
元聿垂下了眼睑,面上现出极深的疲惫之色。
一阵风拂过,惊动了竹簟旁垂落的一串檀珠,纷纷洒洒地溅落在地。
在一片清晰的碰撞声中,她听到元聿疲惫的声音传到了耳边:“弯弯,莫再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芋圆啊芋圆,经常在失去老婆的边缘反复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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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岳弯弯失望地咬紧了牙关。
她执拗地停在元聿的榻旁不肯离去。
元聿这时却闭上了眼, “弯弯,莫再问这些。”
他的声音显得是那样的苍白而沙哑,几乎听不出从前的音色。
岳弯弯既难受, 又感到怒其不争。要是以后她的孩儿也是这样,她早上手揍他小屁股了。偏偏元聿不。
说到底, 这就是不够信任吧。连同甘共苦的念头, 他都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