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生的,哪个妈妈能不懂孩子呢?你不就是觉得,手术也是短期续命,没什么用,总归要衰竭的,所以就自暴自弃么?阿城,在你放弃自己的生命之前,也要想想别人。医生不是说了吗,换心手术风险大,也要看运气,只能作为最后的治疗手段。你爸爸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心源,没有让你现在就去,但你也不能这样抗拒,叫人苦心白费。再想等下一个,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陆城依旧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很清楚,早在高二那场手术之后,白若琪和陆文远就开始全世界地寻找医生、还有心源。
八年。
对于一个先心患者、且心衰中末期患者来说,已经很长很长了。
从很小开始,陆城就很清楚,人总是要死的。
不是现在,就是将来的某一天。
就像月升日落、日升月落一样,属于自然规律。
他没有很想活着,但也不太想死。
对于老天加诸在身上的毛病,一直是一种可有可无、随心所欲的心态。
能治就治,治不好,那也没办法。
现在让他去做手术。
陆城不愿意。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才刚把耳朵找回来,还没有享受够这种满心满意的感情,就要叫他躺上手术台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下来。
他不愿意。
与其提前面对,还不如顺其自然,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到时候,遮天蔽日的树林燃尽。
小鹿在树林的陪伴下、长成顶天立地的大鹿。
足以独自面对新的天地。
挺好。
……
白若琪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见他不答话,哀求般、喊了一声:“阿城。”
良久。
陆城沉沉开口:“再说吧。”
他要再想想。
很多事情,还有,很多未来。
要仔细想想才能做决定。
-
另一边。
夜深人静时。
林岁岁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月光被窗帘挡在窗外,孤孤零零、委委屈屈,窥不见万千心事。
寂静黑暗中,视线可及范围小。
几乎能看清空气中、有尘埃颗粒在飘荡。
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伸手,拧开台灯,再慢吞吞地拉开抽屉。
手指在那两张演唱会门票上轻轻一顿。
又转了方向,落到厚实笔记本上。
习惯很难改变,心情起伏不定时,林岁岁还是喜欢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
她写:【我的听力已经在渐渐恢复了,但陆城还是在生病。应该很严重吧,他不肯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在担心他。】
笔尖顿了顿。
【我以为我已经勇敢了起来,其实可能并没有。当陆城问我要以什么角色来关心他的时候,说不出理由,我只想立刻逃跑。害怕,紧张,又胆怯。甚至有对自己不坚定立场的无奈。毫无疑问,我还能继续喜欢陆城。人类的本能就是追逐太阳。】
【但……可以是女朋友吗?我不知道。】
长夜漫漫。
林岁岁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正在解一道数学题。
翻到最后一页。
参考答案那里写着清清楚楚一个字,“略”。
……
元旦前夕。
机构给几个老师都调了休息日,要求法定假那天到岗上课,三倍工资。
林岁岁没旅行计划,自然什么怨言,爽快接受安排。
休息时间像是凭空得来。
清晨。
她睁开眼睛第一秒,感觉心情很是不赖。
然而,吃过早饭,窗外洋洋洒洒、飘起细碎雪花来。
江城今年的第一场雪,竟然恰好在平安夜这日、不期而至。
林岁岁拉开窗帘,静静欣赏片刻。
或许真是回到江城的缘故。
这一刻,她想到了八年前的圣诞节。
八中学生们都在紧锣密鼓地为跨年艺术节做准备,彩排、试装,好不热闹。
然后是元旦那日。
舞台上,陆城从琴凳上站起来,当众向她走来。
像是披着万千星光,将她拉出层层叠叠黑暗。
瞬间叫全场哗然。
过往种种,本以为早就抛之脑后,实际上,样样都是历历在目。
倏忽间。
林岁岁燃起万丈勇气,决定立刻去f大找陆城。
她也想试着走向他。
……
然而。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外头下着小雪,还没落到地上,全数化成了水珠,细细密密淌下来。
马路免不了打滑,车辆降速。
很快,市中心主干道开始大面积堵车。
出租车不敢开得太快。
在枫林路停下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
林岁岁付过钱,跨下车,撑着伞、慢吞吞往f大里走。
校区很大。
她转了几圈,在步伐匆匆的陌生学生中,败下阵来。
到底还是给陆城发了消息。
年年与岁岁:【[定位・枫林路]】
下一秒。
lc.:【等我。】
林岁岁轻轻笑起来。
如果,不是双向的奔赴,好像就显得毫无意义。
她收起手机,目光在周围略略一扫。
不远处就有休息椅。
但因为下着雪,这会儿,椅子已经全数被打湿。
林岁岁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从包里摸了几张纸巾出来,把椅子擦了擦,再转身坐下,开始安安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
陆城从小道尽头快步走来。
他没有撑伞,整个人都像是被雨幕隔离,含含糊糊、看不真切。再用力,也只能看到雪粒子一点一点、落到他头发上。
无论何时何地。
舞台上也好,小道边也好。
陆城永远都是意气风发、光芒万丈。
林岁岁不自觉仰起头、看向他。
伞柄架在她肩膀上,伞面密密实实将、整个人笼罩,组合起来就像朵蘑菇。
陆城脚步一顿,眉毛微微挑起来。
离了两三步距离,已然开口:“怎么突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