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跪在地上。
起初是想要得到顾攸宁的谅解, 怎么都不肯起来, 而今, 却更像是失去了一身力气,起不来了。
她旁边的顾昭也白着一张脸, 看着有些慌神,目光时不时就看向对面的顾攸宁,红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还是选择缄口。
至于顾婉――
她倒还是先前那副姿势, 偏着头,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但还是能够瞧见她脸上的怔楞,或许早就被徐氏那一巴掌打傻了, 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姬朝宗拧着眉,目光扫过徐氏母女, 最后又落在了顾攸宁的身上。
他心中隐约觉得半夏要说的事同徐氏母女有关, 不然她们不会是这个反应, 或许, 和他, 亦或是和他家也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容易猜了。
当初便是因为金台寺一事, 姬、顾两家才扯上了关系。
难不成……
他心下一个咯噔,看着顾攸宁的目光当即就深了许多。
事情隔了大半年,当初的记忆其实已经没那么清晰了,但姬朝宗始终记得那个拖着他穿过雪地的女子,那个时候,他虽然神志不清,但也能够感受到那个女子身上的韧劲,如若不是醒来后知晓顾婉做得那一切,令他心生厌恶,他心中是十分感激那个女子的。
如今想想,顾婉那卑劣行径和整日待在闺阁之中走几步就得喘气的模样的确不像是能把他一路拖到山洞的样子。
只可惜,他从前从来没想过有人居然敢张冠李戴到他面前!
姬朝宗想到这,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许多,就连身上的气势也变得凛然起来。
他的这番转变,旁人或许离得远察觉不到,可顾攸宁就站在他身边,又岂会感受不到?
想过他知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很生气吧。
毕竟这个男人一向讨厌被人欺骗。
如若徐氏母女单单只是针对她,顾攸宁是没想过把这事说出来的,这事隔得太远,她从前没想过借此事谋求什么,如今更不会拿这事去讨好姬家的人。
可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徐氏母女借着此事屡次让姬家妥协让步,出面维护他们了!所以纵使冒着姬朝宗会生气会同她吵一顿的后果,顾攸宁也没有阻拦半夏说出当日的实情。
有心想去看看他这会的表情,但又碍着这么多人看着她,只能暂且先按捺下去。
帘子后头终于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屋中的议论声暂停,众人循声看去,瞧见打帘的栖霞脸色比先前要难看许多,而她身后萧雅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萧雅一向不喜欢遮掩,生气高兴全摆在脸上,而此时她沉着一张脸,显然心情不好到了极致。她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了姬老夫人身边,同她附耳说了几句。
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能够发现就在萧雅说完那番话之后,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姬老夫人也轻轻抿起了唇,就连手上握着的那串佛珠也没再继续捻动。
须臾,她才缓了面上表情,开口发话,“今日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扫了大家的兴。”
她身份尊贵,旁人岂敢说扫兴?
何况看了这样一场大戏,她们可一点都不觉得扫兴,在场的也都不是蠢笨之人,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便是要提前结束这场宴会,虽然觉得可惜没能把这场戏看完,但她们还是起身说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我们就先回去了,过些日子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姬老夫人笑着点头,又和冯听荷嘱咐,“老二家的,你先送各位夫人小姐出去。”
“是。”
冯听荷起身应声,而后笑着领众人离开。
等她们走后,萧雅又让栖霞领着丫鬟、婆子退到外头,而后才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徐氏沉声道:“顾二夫人,当日金台寺,究竟是怎么回事!”
……
外院也终于知晓了内院发生的事。
先前冯听荷派人过来传话,让姬云狂把人好生送出去,又怕他莽撞不会行事,特地留下京景明帮着送人……这会众人议论纷纷,皆在低声讨论顾家姐妹的事。
京景明先前派了近侍去探查此事,自然知道的要比旁人多许多。
知道如今顾家母女和顾攸宁主仆皆还被留着,也知道先前事发之后,顾攸宁那个丫鬟突然说有事要说。
正好姬云狂早前也问过母亲身边的丫鬟,知道这事,这会他一边送着人,一边压着嗓音问京景明,“嘉言哥,你说小……”差点一句“小嫂嫂”说出口,幸好及时咬住舌头吞了回去,又改了称呼,“你说那位顾小姐的丫鬟是有什么话要同大伯母和祖母说啊?”
难不成是和六哥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
刚刚六哥明确说了,这事暂时不能说,小嫂嫂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和旁人说?
可如果不是这事,又会是什么呢?
京景明见他一会咬舌一会摇头,憨傻的不行,不免好笑:“你都不知道,我又岂会知道?”可他玲珑心思,又岂会真的一点猜测都无?
却不透露,只道:“你若想知道,等送完人,我们进去看看便是。”
“好啊好啊!”
又扫了一眼院子,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许安清还在。
大概是因为先前人多拥挤,他又坐着轮椅不方便,所以才耽搁下来了……姬云狂这会赶着回去打听发生了什么,自是着急,这会便主动上前和人说道:“许大哥,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许安清温声拒绝,“不必。”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京景明,朝人颌首,“京公子。”
京景明亦朝人点头,“许公子。”
两人虽有同窗情谊,却不深厚,只是点头道安便没再多说旁的。
看着许安清被人推着离开,直到瞧不见他的踪影了,京景明也没有收回目光……当初姬朝宗替顾攸宁解决了许安州,倒是正好让许安清重新上位,把本来摇摇欲坠的国公府又重新保了下来。
他跟许安清多年同窗,知晓这人手段、心思从不缺。
这样的人若是做敌人可不好对付,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京景明平日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深邃了一些,看来得提醒姬留行一声了。
“京大哥,走啊!”跨门前,姬云狂见京景明还没有跟上,急着喊人。
京景明回过神,笑着应道:“来了。”
两人还未走到内院就瞧见了先后出来的徐氏母女以及顾攸宁主仆,姬云狂对徐氏母女可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顾婉……这人上次欺瞒他们还不够,现在居然还使出这样的毒计害自己的妹妹!
实在可恶!
见她们脸色苍白,脚步也虚浮着,若不是丫鬟扶着只怕当场就得软了身子跪下,他却犹不解气,重重哼了一声,看着她们走远,这才和快走到跟前的顾攸宁笑着打招呼,“顾小姐!”
声音高扬,面上含笑,和先前面对顾婉等人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其实他是更想喊小嫂嫂的,不过这会还有其他人,还是算了。
“京公子,姬公子。”顾攸宁停下脚步,和他们打招呼。
“哎,什么公子也太见外了,你叫我云狂或者小七好了,我家里人都这么喊我。”姬云狂笑盈盈看着她。
顾攸宁想到先前被人撞见,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何况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她也的确是累了,也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同两人敛衽一礼,道:“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由半夏扶着离开了这。
“哎――”
姬云狂还想和人说话,可顾攸宁去意已决,又岂会留步?只好闷闷不乐地收回目光,刚要继续往前,余光却瞥见身边看着他的京景明目光有异。
他一愣,“京大哥,怎么了?”
京景明看着他,似是想起一事,问,“我听你哥说,你以前喜欢过顾攸宁?”
这是今日第二次被人提问这个问题了,姬云狂想到京景明和自己六哥的关系,哪敢欺瞒?摇头跟拨浪鼓似的,生怕慢了,这人就要和六哥去告状,“你别胡说,我没喜欢过她!”
“真的!”
京景明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倒也清楚自己这是想错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头,“行了,走吧。”
姬云狂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往里头走,门前的丫鬟瞧见是他们也未阻拦,刚想通传一声,可姬云狂一向不守规矩,不等人传便自行进去了,还没走到里面就听到自家祖母正沉声道:“当年顾家多好的门楣,哪想到如今竟都是这等鼠辈!”
“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做得出来,好在当初没有同他家定亲,要不然――”越想越气,手里的佛珠更是捻得啪啪作响。
萧雅这会脸色也不好看,沉着脸道:“我从前见那徐氏端庄大度,是个贤良的,她那女儿更是打小就有名声,受人夸赞,哪想到……”
却是气得没说下去。
姬老夫人沉默一瞬,道:“以后别同这家子来往了。”
姬朝宗一听这话就皱了眉,知道祖母这是把顾攸宁也给迁怒进去了,生怕她对顾攸宁产生不好的印象,也顾不得旁的,忙道:“祖母,顾家二房是顾家二房,那位顾二小姐是顾廷轩的女儿,从小又是由顾老先生一手带大。”
“何况她总归救过孙儿。”
姬老夫人这会却还在生气,完全不听他的话,冷着嗓音说道:“她是救过你,可她明知顾家那对母女是个什么德性却一直不说,任由我们被哄骗到现在。”
“你可想过,若是当初没有那幅画的事,你可就真要娶了徐氏那个女儿了!”一想到那样歹毒心肠的人差点就要做了自己的孙媳妇,姬老夫人就怄得不行。
姬朝宗被人说得一哑。
他自然想过,甚至刚才知道这事的时候还生过她的气。
可那个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当初他家和顾家有意定亲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喜欢他,自然也就不会把他放在心上,想到这,他又开了口,“祖母,顾二小姐和顾家那些人不一样。”
“您不该把他们相提并论。”
“六郎,你……”姬老夫人拧了眉。
萧雅也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诧异他居然会替人说话。
姬云狂在外头听了半晌,总算是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又见大伯母和祖母这会都看着六哥,目露深思,生怕六哥和小嫂嫂的事被她们发现,他也顾不得礼数,忙跑了进去,张口就道:“祖母,大伯母,六哥说得对,顾二小姐和顾家那些人不一样。”
“她一个孤女,还有弟弟要照顾,除了答应他们还能做什么?”说着还拉了拉京景明的袖子,“京大哥,你说是不是?”
京景明没他这么不守规矩,他是先朝两人行了礼,“老夫人,姑姑。”
而后才说道:“我虽不清楚顾家内里如何,但也知晓顾二小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早些时候我和留行还在惟芳斋见她卖画被羞辱……”见两人面露怔忡,他也未停,“何况我先前听人说,顾二小姐的丫鬟并没有当众把此事说出,可见也不是为了图姬家一个报答,而是只想揭发徐氏母女的恶行,不让你们再被欺瞒下去。”
“是啊是啊!”
姬云狂接过话,“如果顾二小姐想要贪图荣华富贵,早就当着所有人说了!”
看着底下三个小儿,姬老夫人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是疏散得差不多了,手里的佛珠重新捻动起来,嘴里虽斥道,脸却没像先前黑着了,“你们倒是都帮着她说话。”
那可是他小嫂嫂。
他六哥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姑娘,他怎么着也得帮人一把啊。
姬云狂心里算盘打得响亮,面上却还是从前那副憨直的模样,一边不好意思挠头,一边憨笑道:“这也得她真的值得帮啊,而且祖母您也就是这会被那对母女气到了,等回过神,您肯定就不这样想了。”
姬朝宗刚才也是着急了才会没遮掩住自己的情绪,这会倒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也扬起笑脸,哄着两人,道:“七弟说得没错,咱们家的老太太和长公主可是京中出了名的活菩萨,岂会错怪好人?”
姬老夫人笑骂道:“就你们嘴贫!”
都拿活菩萨来形容她们了,她又岂能再生那顾家小丫头的气?不过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她对顾攸宁的气倒是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说到底,做错事的还是徐氏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