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朝宗闻言并不曾发表什么意见。
心中倒是想着:纵使顾家出事了,以顾攸宁那张脸,想求娶的人也不会少。
只不过,
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就不得而知了。
这世上的美人有许多种,温柔多情的,才学斐然的,妩媚娇艳的……这些美人都有吸引人的本事。可顾攸宁却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她长得明媚娇艳,像一朵人间富贵花,好似天生就该攀附别人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偏偏性子却清冷带刺,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抬起看人的时候,不带一点情绪,嘴唇永远向下压着,仿佛天生就不信任旁人,像一只刺猬,把身上的刺全都竖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性子,尤其曾经还有过那样的身世,怎么会不受人追捧?
世上的男人,但凡手握权势,谁不喜欢收服美人?而顾攸宁无疑是这类男子最喜爱的那一款,身段娇软、面容明艳,偏偏又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性,若是能把这样刚烈的女子困于自己床榻之上,岂不美哉?
“对了,我今天过来的时候看到长公主的马车停在顾家门前。”京景明想起一事,又问,“难不成你当真要娶那位顾大小姐不成?”
去岁的事,
他也是知情的。
知道顾婉为了救姬朝宗没了清白。
这几个月,京城里的人虽不知晓当日的事,但见这两家突然来往,自是猜测纷纷……姬朝宗并不在意这些事,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或许吧。”
既不否认也不拒绝,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京景明见他这幅样子,摇了摇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追求的从来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一个令长辈高兴且让人放心的妻子,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他们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等到底下杜掌柜把准备好的珍宝送上来,京景明起身开口,“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姬朝宗:“嗯。”
两人同住乌衣巷,相隔也不远,上了马车后,左右无事,索性便开始下棋,一局快结束的时候,外头也响起了杜仲的声音,“主子,到了。”
“嗯。”
姬朝宗落下手中那枚黑子,“你输了。”
京景明一愣,垂眸看一眼棋局,果然是黑子占了上风,他好笑摇头,见马车停下,笑道:“好了,我就不进去了,代我向你家老祖宗问好,过几日我们再聚。”
姬朝宗点点头,走得时候看了一眼案几上放着的画卷。
他倒是什么都没表示,神色如常地走下马车,可就在京景明打算启程回家的时候,杜仲却笑着探进来一个脑袋,“京大人,主子说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
杜仲笑着从案几上拿起画卷,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主子说今日出门的时候答应家里的弟弟妹妹买东西,正好借大人的东西一用。”
他说完,抱起画卷就走。
京景明足足愣了有几息功夫,才愤道:“姬留行,你个强盗!”又想到姬家二房那一双兄妹,哪里像是会看画的人?正想张口,可主仆二人早已翩然离去,他气了半晌,最终还是摆手,“走走走,回家去。”
好在这画,他也只是随手买的。
身后马车离开。
杜仲笑嘻嘻地抱着手里画卷跟着姬朝宗进去,嘴里忍不住问一句,“主子,这些画真要送去西院吗?”
姬朝宗瞥他一眼,杜仲识相的闭起嘴巴。
嗯,
果然是骗人的。
跟着姬朝宗回了院子,杜仲把手里的画卷放置在书桌上便去吩咐人准备洗漱用的水,主子一向喜欢干净,但凡出去一趟都是要沐浴的。
沐浴洗漱完。
姬朝宗便去了书房,原本是想随手挑一本书看,余光看到放在书桌上的五卷画,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何要从京景明的手里要走这几幅画,长指轻轻叩了一会手中的书卷,还是走了过去。
他从前只知道顾攸宁骑射好,却不知道她还会作画。
不过想来她既然有这个底气出来卖画,左右还是该有些真才实学的,随手打开一卷,姬朝宗挑了挑眉,倒是比他想的还要好,一般画的好坏要从纸张、颜料、构图、背景去看,但一幅上乘的画除去这些,还得具有一样东西――
灵气。
从古至今,但凡出彩的大家都是具有灵气的。
这灵气两字说来很玄,就像那些文人的文风,你只要看到这本书就知道出自哪位先生,它是与创作者融为一体的,是独属于他,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东西。
可正是因为这一份玄,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灵气。
顾家那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能让人瞧出这一份不同,若是好生栽培,假以时日必定能出头。
京景明这五百两,不仅没亏,恐怕还赚了。
又想起先前那位杜掌柜的反应,姬朝宗突然笑了起来,恐怕今日就算没有京景明出手,那位杜掌柜也不会答应那几人的要求。
倒是,
有趣。
看来是他错了,这丫头并不适合当金丝雀笼中鸟,纵使身处逆境,她也有自己的本事为身边人支撑起一片天地。
萧雅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姬朝宗握着一卷画,面上还挂着笑,她心中微诧,张口问道:“在看什么?”
姬朝宗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画卷,笑着喊她,“母亲。”
萧雅点点头,还是凑过去先看了一眼画卷,“悠山散人?”她想了想,好像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由问道:“这是哪位大家,我怎么没听过?”
“不是什么出世的大家,就是个……”
似乎是在想怎么形容比较好,他歪头想了一会才道:“小孩。”
这是什么介绍?萧雅挑了挑眉,不过见他没有多谈的意思也就没有多问,嘴里倒是说了一句,“画得还不错,怪不得你会拿回家。”
姬朝宗笑笑,也不去反驳,于窗前榻几入座,亲自给人倒了一盏茶,温声询问,“母亲这会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萧雅也没拐弯抹角,喝了口茶便开了口:“我今日去顾家了。”
姬朝宗握着茶盏喝了一口,看一眼萧雅,“看来母亲很满意?”
萧雅一窒,似乎有些无奈他的聪敏,儿子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倒也没反驳,“我是挺满意,这顾家大小姐秀外慧中又识大体,不过……”她顿了顿,看着姬朝宗继续道:“这是你的亲事,最终还是要以你的喜好为准。”
“所以,我想问你,你怎么看?”
姬朝宗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上的表情还没看那幅画时认真,闻言也只是笑道:“您和祖母喜欢就好。”
“六郎!”
萧雅拧了眉,声音也跟着提了起来,“这是你自己的亲事,我和你祖母喜欢有什么用?!”又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缓和一些,“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我希望你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姬朝宗见她生气也有些无奈,放下茶盏,柔声道:“母亲可见过我喜欢过谁?”
萧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一事上,也不能说他不懂,这孩子从前被兄长委派到外头去探查那些官员时,秦楼楚馆也不是没去过,要说做戏,恐怕谁也比不过他,可就是没见他对哪个姑娘青眼有加过……
有一段时间,她都怀疑他跟京家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
后来才知道,她这个儿子啊,是太傲,从小到大什么都拥有了,还都是最好的,因为出身的缘故,就连宫里都惯着他,自然也就造就了他的心气和眼界。
姬朝宗见她不语,又笑着从果盘上拿了个橘子,边剥边道:“那位顾小姐既然救过我,您和祖母对她感觉也不错,娶她也无妨……最主要的是如今的顾家让人放心。”
没了兵权,没了爵位的顾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门户。
自然不会引人侧目。
他说得全是官场派系上的事,件件桩桩都理得十分清楚,唯独没有对日后成亲该有的欢喜和期待,萧雅几度想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等人把剥好的橘子递过来,萧雅抿唇接过,这才叹道:“罢,你自幼就无需我和你父亲操心,且随你吧。”
“只一点――”
萧雅看着他,沉声,“你既然决定娶她,便不能辜负人家,日后顾家小姐进了门,你也要好好待人家。若是让我知晓你在外头胡乱行事,仔细我收拾你!”
现在朝廷风气不行,多得是人家里妻妾成群,外头还要养几个女人。
她可不希望以后他们家乱糟糟的。
姬朝宗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有的是人向他自荐枕席,名门闺秀、红楼楚馆,他若想要,恐怕外头孩子都生一打了,就如他对成亲娶妻无所谓,对那些艳情之事也从来没搭理过。
他不喜欢麻烦。
而有些人、有些事,对他而言就是个麻烦。
亲事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不过萧雅还是打算让两人先相处一阵,顾家那个孩子是个温婉得体的好姑娘,既然木已成舟,倒不如先好好培养下两人的感情。
她可不希望以后人家嫁到自己家来,尽受委屈。
就跟从前的自己似的。
屋子里香气袅袅,是姬朝宗惯用的沉水香,浓而不艳,配上窗几前摆着的一枝迎风送展的梅花香,甚是好闻……萧雅见他一手执卷,因为刚刚沐浴过,头发并未梳起,而是十分随意的披在身后。
用金边绣着祥云的白色宽袍下,一脚随意曲起,身子斜靠在引枕上。
明净的窗几大开,午后阳光毫无保留的打在他的身上,纵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可每每看到他这幅样子,萧雅还是忍不住会惊叹,怪不得外头那么多姑娘哭着喊着想嫁给他。
她这儿子,实在勾人。
就像这会,似乎察觉到萧雅一直在看他,姬朝宗掀起单薄的眼皮,面上露了个笑,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美面容更是一览无遗,“母亲还有话同我说?”
听着像是赶人,萧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觉得长得好有什么用,就这个脾气,比他爹还不如。
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出门的时候倒是落下一句,“你这几日既然赋闲在家,索性我便寻个日子让你和那顾家小姐见见面。”
姬朝宗哪有这个闲情雅致?但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明明白白说,只怕又要把人气一顿还得挨一顿骂,便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嘴里哄着,“母亲忘了,我明日得去一趟金台寺,这阵子都得待在寺中。”
他少时被批命中带煞,因此每年都得去寺中礼佛一阵子。
萧雅一怔,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也罢,那就等下次。”
姬朝宗既不答应也不拒绝,送人出了门口,和她身边的丫鬟嘱咐道:“扶母亲回去,路上冷,记得回去让母亲喝一盏热茶。”
丫鬟恭敬应好,萧雅叮嘱人几句便回去了。
姬朝宗喜静,伺候的都在外头,萧雅走后,这一室之地便只剩他一人,身后霞光打开,红艳艳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而他踩着木屐缓步往屋中走去。
沉闷的脚步声和廊下竹铃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室内唯一的声响。
路过书桌的时候,姬朝宗看了一眼放置书画的盒子,他对自己的领域有很强的掌控欲,从来只放喜欢的东西,而如今多出来的这五卷画,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该被人这样妥善保存。
可他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没让人丢掉。
*
而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