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柔之在懵懂而惊愕的时候意识到,——她的确是要嫁给徐麒臣的,因为她已经嫁过一次,而此时此刻她所经历的,就是前世的时候她出嫁当日的情形。
“这是、怎么回事?”柔之喃喃地抬手捧住头,错乱地低语:“不、不对啊!”
谢西暝见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连胭脂都遮不住的,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柔柔、你怎么了?”
四目相对,沈柔之看着谢西暝的双眼,这双眼睛逐渐成了星空,成了荒漠,成了寒风刺骨的塞外,以及哀鸿遍野的沙场。
“小西、”冷汗从柔之的额头上涔涔地落下:“小西……”
谢西暝不知她是怎么了,对他而言,今日是沈柔之出嫁的日子,他喝了酒,仗着酒力前来找她,或者在徐府大闹一场,却想不到是这样奇怪的情形。
柔之的心突然开始跳的很快,喉头有一点邪恶的苦涩,那是她在沈府未来的味道,也是最后她饮下的毒酒的味道。
“不对,”心嗵嗵乱跳,几乎带的头都疼了,柔之道:“不是现在!”
却就在此刻,有个声音从谢西暝的背后响起:“谢郡王,您这样……于礼不合吧。”
柔之的血顿时冷了下来。
她扶着谢西暝的手才能站稳双脚,从谢西暝身侧往前看去,在她面前的是同样身着婚服的徐麒臣。
依旧是那样看似温文实则无情的脸色,两只眼睛里满是城府深沉。
谢西暝转身把柔之挡在身后,刚才的异样让他有些乱了方寸,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玩世不恭般一笑:“哦,徐大人啊,什么于礼不合的,我来探望我的长姐,这也不行吗,这才到徐府第一天呢你就管的这么严,将来还了得吗?”
徐麒臣竟然笑得出来:“若是郡王探过了,请到外头吃酒。”
谢西暝“嗤”了声:“你徐府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徐麒臣不动声色地:“难道郡王怕我府内的酒有毒吗?”
“我倒不怕那个,最怕的是你徐大人有毒。”谢西暝似笑非笑的,说着又回头看了柔之一眼。
他在应对徐麒臣的时候,满眼都是毒刺,回头看向柔之的瞬间,却是浓浓的担忧取而代之。
谢西暝记得刚才柔之那没头没脑的话,从而心生疑惑,从而很担心她有个什么不妥。
徐麒臣不接谢西暝的茬,只又说:“待会儿有几位亲眷过来瞧新娘子,郡王还是先回避的好,新人入府头一天,不要为难她。”
谢西暝咽了口唾沫,冷哼了声,虽然不甘心,但又能怎么样,除非……
他能把沈柔之抢着带走。
谢西暝握了握拳,迈步正要走,忽然愣住。
袖子给人握住了,力道对他来说本是微不足道的,但就算她的一根头发,对他而言也是重若千钧。
谢西暝回头,满脸不信。
他看见沈柔之攥着他的一角衣袖。
她说:“小西,不要走。”
谢西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柔柔?”
沈柔之抬眸:“我不嫁。”
这一句话语调很轻,就像是一阵风悄悄地拂落了一枚树叶落地,但却引的两个男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风云变色。
“你说什么?”谢西暝脱口问。
过于狂烈的惊喜让他的声音带着颤,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句,生怕问出后又到到了跟先前不同的答案。
徐麒臣却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两只眼睛黑沉沉地望着柔之。
柔之的目光终于转到徐麒臣的面上,她看着徐大人,笑着说:“很抱歉啊,俆公,不过您是天下为重的人,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说完之后,柔之抬手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放在榻上。
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谢西暝,沈柔之握紧谢西暝的手,拉住他往外走去!他们大步地往外,浑然不在意徐府内眷以及宾客们异样震惊的眼光。
等出了徐府大门,柔之抬头,见万里晴空,日色灿然,果然是黄道吉日。
她回头看向谢西暝,嫣然笑问:“现在去哪儿?”
——睡梦中的柔之,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这笑娇憨极了,就算是最无心的旁观者看着,都忍不住会感染到那笑容里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欢悦快意。
床边的徐麒臣看着这样的沈柔之,疑惑她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
那种感觉对他而言其实是很熟悉的,甚至有点儿深入骨髓或者是食髓知味。
一度他觉着自己是单纯的为女色所迷,后来发现这想法儿才是最单纯的。
承认自己也喜欢上了沈柔之对徐麒臣而言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承认动了心就像是折了他的腰低了他的头一样。
那天听柔之说“先动真的人,总是低一头的”,忽然间徐麒臣就顿悟了。
这其实没什么可丢人的,他不过是在经纬朝堂的时候恰好的喜欢上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何况他也不必就大声地昭告天下,他知道,她也知道就行了。
可惜的是,徐大人在别的方面都是绝顶聪明的,独独面对这个“情”字,却是最驽钝的。
要怎么说呢?其实是在沈柔之选择服毒之后,徐麒臣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着这个人的。
他回想日常相处的种种,她的温柔,善解人意,乃至狡黠,无一不美好。
唯一有点可怕的是,徐麒臣弄不明白,假如沈柔之没有选择绝然地离开他,他还会不会发现自己也是深爱她的。
也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更加心痒难耐地想要得到吗?
手上不禁用了几分力,他的呼吸也多了几分急促。
如同沈柔之没有办法彻底抹杀跟徐麒臣的过往一样,徐大人也是同样。
但他的情形更加糟糕。
因为柔之已经表明态度,她是不愿意回头了的。
而这次换了他徐麒臣,无法放手。
所以他那些念想都显得遥不可及,荒唐可笑,但徐麒臣怎么能忍受只在回忆中得到那点慰藉呢,何况越是回忆,越是让那点相思刻骨铭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要收尾啦,加油~
前几天发了个新文预收,大概跟《国色生辉》《闺中记》《大唐探幽录》那种差不多类型的,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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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正是从春入夏的时节, 天气不冷不热,虽然风多些,但风里透着些许和煦的暖意, 很讨喜, 就算是最不爱动的人也想趁着气候一新出门透一口气,看看物华瞧瞧风景, 消遣闷了一冬的心境。
在这个时节,整个京城本来都该是极热闹不堪的,但是这天却偏偏是个例外。
明明还是艳阳高照, 但京城里的人却像是看到大朵雨云压顶、即将暴雨倾盆一样慌忙地四散跑开,他们多半都跑回了家, 来不及回家的便躲到客栈酒馆里,而不管是百姓的家门还是王公贵戚的府门乃至酒肆客栈的门, 都无一例外地紧紧关了起来,就好像京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大街上却时不时地会响起士兵们路过发出的杂乱脚步声,以及将领们的呼喝之声,时不时地还有兵器的响声、三两声惨叫等等,让那些躲在屋内的人心惊胆战, 瑟瑟发抖。
大家虽然不能外出,却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猜测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兵变?这可是极罕见的。如今的皇上虽算不得千古名君,但也绝对还没到昏君的地步, 天下各处虽然也零星地有些匪贼强盗聚众为乱, 可大体上也还算是太平。
尤其是京城这种要紧地方, 连匪贼强盗都不敢出现,所以更是太平中的太平,百姓们习惯了热热闹闹天下无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却也有些聪明人忖度着今日的不同寻常, 或许跟一件事有关。
那当然就是先前吴王殿下死里逃生、如今已经顺利回京那件事了!
如今京城里的朝廷百官,多半都倾向楚王殿下,而皇帝虽然没有册立太子,却也早属意于楚王了。
可就算如此,皇帝在每每不如意或者有别的情绪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冒出一句:“当初吴王如何如何。”难以忘怀。
皇帝的这句话,在楚王听来当然是有贬斥自己的意思,明显是说吴王更好,而他比不上吴王。
楚王其实是觉着皇帝有些偏心的,但既然吴王死了……
死去的人总是有一点优势,不管有多少缺点,后人总是不肯多加挑剔,反而只提他们的好,这个道理楚王明白。
虽然他有点不服气,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把吴王拖出来再跟他比比。
背地里楚王曾跟自己的心腹兼老师徐麒臣抱怨:“在皇上心里,我不管怎么做,总是比不上吴王的。”
徐麒臣对此有独到的见解:“爱之深责之切,皇上有意托付殿下以大任才肯对你要求严格些,如果对殿下毫不上心,才是糟了。”
他总是能够一阵见血,让人心服口服。
楚王很敬重徐麒臣,从他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就很钦慕这位冠盖满京华的徐大人,而这么多年来,徐麒臣在他心中始终是光芒万丈神祗一样,楚王虽是王爷之尊,但对徐麒臣从来言听计从,像是个最出色的学生。
直到那个叫做沈柔之的女子的出现。
楚王很快发觉,徐麒臣自己从神坛上走了下来。
徐府。
这其实不是徐府,而只是徐麒臣的一处外宅。
柔之伏在栏杆前,低头看着底下池子里的锦鲤们游来游去,手中的一快糕已经捏碎了,只剩下一点残渣摇摇欲坠。
那些鱼明明吃了很多,却总像是吃不饱似的,在她的手底下张大了嘴作出吞咽的样子,似乎她的手是什么难得的香饵,吸引着它们奋不顾身而欲罢不能。
有两个丫鬟从柔之身后的游廊下走过,两个只顾窃窃私语,竟没发现栏杆前的人,只是她们还没到柔之跟前就给负责看守的侍卫拦住了,这才后知后觉惊了一跳,两人忐忑地看了柔之一眼,慌忙躬身后退。
柔之转头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把手中最后那块糕点撒进池子里,只听到泼剌的水声响起,那渴望了半天的锦鲤如愿以偿地抢到香甜的一口,畅快地吞进腹内,又悠闲地游开了。
柔之望着那鱼儿喜悦的样子,这会儿倒是有些羡慕他们了。
她转身往院子外走去,出了这宅院就是往徐麒臣南边小书房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没出声,只是不远不近不显眼的、距离刚刚好地跟着。
毕竟徐大人吩咐过,只要不出别院大门,这院子里她要去哪里都不必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