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云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燕霁一把捞起前往成衣铺,过了会儿,燕霁脸色不佳地带着云棠回来,云棠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堆魔域的衣服,不禁同情燕霁。
魔域的流行风尚是个迷,大家都喜欢各种纹路,女修必爱轻纱。
大家都这么穿,布料都不多,免得打架起来磕着绊着,毕竟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起到迷惑对手的作用。
云棠之前穿的白衣,是她特意定做的。
现在燕霁和她明显没那个时间,燕霁脸色不佳,或许在他这么久的生涯中,从未受过这等败兴而归的屈辱。
等云棠爬上床休息,燕霁还不知道坐着想什么。
云棠对他表示同情,或许聪明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有事情做不到。没事,最开始她也那么膨胀,后面被生活毒打多了就习惯了。
她打了个呵欠,在燕霁面前当场一瞬入睡。
燕霁:……
心情更加不好。
魔域和修真界的白天黑夜并不统一,魔域双月同天之时,修真界仍处在天光明亮的白日。
苏崇远和芳则已经离开太虚剑府,苏非烟的身子骨也已经好得差不多,只仅剩下一些单薄。
这些时日除了宫无涯来看过她,其余时候便没有旁人,连师尊都没来过。
苏非烟心中早将玄容真君想了好几遍,她终于踏上春水峰,春水峰和之前一样,景色秀丽,如春水迢迢,花雨似雾。
苏非烟可不管如今别人对她的看法如何,人心绝非一成不变,只要那人离开,她在太虚剑府日复一日,总能恢复昔日荣光。
“师兄。”
“师兄好。”
苏非烟每每见着一个弟子,都露出恬淡温和的笑,她其实静雅秀丽,但每每笑起来,都让人忍不住放松。
这些弟子不知为何,全都面带愁容,见到苏非烟刻意打招呼,有人仍然不接受,随便做了个礼离开,有人则不好意思不接受,只能结结巴巴跟着打招呼。
苏非烟心情大好,一路走到练武场。
她充满感染力的笑像一抹暖阳,让整个刀光剑影的练武场都增色不少。忽然,一道长剑破空而来,正正指向苏非烟胸膛。
苏非烟惊呼一声,朝后踉跄退了几步,再几乎动作完美地拔出新做的长剑,同来人格挡。
“铛――”一声,苏非烟硬生生被震得虎口发麻,来人的剑大开大合,没有一点留手,明明是轻灵长剑,却被他使出重剑之风。
谭明双眼通红,见到苏非烟那一刻,他便忍不住,她还敢来?!
所有人都因为她的愚蠢,硬生生被害死,蓝成……想到之前那个老好人蓝成,师兄弟之间谁起了龃龉,最先当和事佬的都是他,谭明这样的爆炭脾气,之前没少同蓝成杠上。
他们吵的架最多,但是感情一点儿也不少。
谭明咬着牙想,他还欠他一顿酒呢,但是现在酒呢?他不要他的酒了,只要他活着回来。
还有云棠……那个心大脾气倔的师妹,谭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苦,她这么好,怎么会遭遇这种事?
如果不是苏非烟当天就把事情告诉云河夫妇,云棠会遭此横祸?苏非烟可真能啊,她是活下来的受了庇荫的人,转头就恨不能让别人被天下人所厌弃。
如果不是她那些可笑的妒忌,蓝成师兄、云棠师妹,会一死一伤,流落他乡吗?
谭明两个同门,都因为苏非烟,遭此横祸,他心里的震痛不比任何人少,可惜苏非烟啊,他们说她没有触犯门规,门规处罚不到她!她没有杀人害人,她只是蠢,只是在不合适的时机“伸张正义”,造成了可怕的恶果。
门规是死的,它不长眼,但他谭明长了眼睛!
谭明出剑一剑重过一剑,身法如游龙,剑影如惊鸿,苏非烟虎口麻得几乎握不住剑,惊恐道:“五师兄!”
现在她知道叫五师兄?蓝成师兄尸骨未寒,云棠师妹不见芳踪,她怎么好意思在刚才笑得灿烂如阳光,心毒如蛇蝎?
现在她害怕了,是因为她知道疼了,只有她疼她才会怕,别人疼她都没有知觉。
谭明一剑刺过苏非烟的肩膀,苏非烟以修为抵御,饶是如此,也被盛怒的剑意震出去老远,她的脚步在地上生生往后拖行,嘴里满是血沫。
苏非烟浑身疼得发颤,此刻练武场上却没什么人同情她。
她好疼,那么蓝成师兄死前会有多疼?云棠叛逃出师门那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该有多绝望。
世界上只有她苏非烟知道疼,知道冷?别人的心和身都是石头做的吗?
苏非烟浑身都疼,她蹙起眉头:“谭……五……”
谭明竖剑而下,门规无法处罚苏非烟,那就让他来!这一刻,苏非烟惊恐地瞪大双眼,谭明真的要杀她?
谭明心中弥漫着滔天恨意,双眸已然泛起血丝。
“铛――”
他的剑从空中落下,被一道剑气击打来落到别处,谭明转过头,看到玄容真君冰冷的俊颜。
这么些时日,玄容真君更显冰冷,像随时要羽化登仙。
他出手维护了苏非烟。
苏非烟惊喜交加:“师尊――”
谭明双目泛红:“师尊,你还要护着她吗?她害死了蓝成师兄!她害得云师妹有家不能回,师尊,有什么仇怨才能让她在当天被云师妹救都没过完,在蓝成师兄闭眼还没有一天就去戕害同门,这种人,师尊你还要维护?”
玄容真君浑身一震,蓝成,云棠……是他这段时日心中不可触及的伤。
所以,苏非烟受伤,他没再去看过她。
谭明声音悲怆,大声道:“师尊你说话呀,你的弟子是不是只有苏非烟?你说一句是,我绝对再也不打扰师尊你关怀弟子,我再也不碍着别人的位置!”
第60章 一间房三
谭明的飞剑脱手而出,被玄容真气的剑气在空中“铛”一声击落。
他不顾自己被震得隐隐发疼的手腕,眼中刻着刺骨的怒火与恨意,还带着一丝对玄容真君的期待,红着双眼看着他。
谭明一字一顿、字字泣血道:“师尊,你告诉我,你只要告诉我一句,我绝对不再缠着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谭明目中泛着隐隐泪光,看向自己被击落的飞剑,他心中激荡着强烈的不满:“也许我今日不过是多此一问,师尊一向偏心她,之前她走火入魔要杀云棠师妹,师尊尚且代她受过,今日……今日也不会例外。”
谭明走过去,将自己的飞剑捡起来,以双手递奉给玄容真君:“师尊,剑还你,你教我的功法我也还你……”
“谭明!”宋赠听到别的弟子说练武场这里发生大事,忙将手上的事儿扔下,慌不迭地赶过来,他尚未站定,就看见谭明双手奉还飞剑给玄容真君。
一旁的苏非烟咳出血,狼狈地趴在地上……
通透如宋赠,怎能不懂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要阻止谭明,现在蓝成仙去,云棠不见踪影,不知祸福,如若谭明再离开,他们这几个师兄弟,就真的散了。
宋赠有心想要阻止,可看看不过是受了点轻伤的苏非烟,他便似有千言万语,也无颜再劝说谭明。他拿什么脸去劝说呢?
师弟师妹一死一伤,害他们的人还能堂而皇之登上春水峰,不说谭明咽不下这口气,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师尊处理此事并不公允。
宋赠心含悲戚地站在原地,好好的师门,怎么会变成这样?
玄容真君身量比之谭明要高,他站得也稍高,低垂着冷淡的眸,看着一脸倔强的谭明。印象中,谭明无论再桀骜不驯,也从未有过像今天的过激之举。
玄容真君脑海中萦绕着谭明的质问。
“你是否只重视苏非烟一个弟子?”
“你一向偏心她,哪怕是她入魔要杀云师妹,你也代她受过……”
谭明的声声质问,如一记响鼓重锤,重重敲在玄容真君心上。他心底萦绕着悲凉和数不清的悔意,蓝成过往的孺慕敦厚,映在玄容真君心底。
玄容真君所教弟子,宋赠最为稳妥,颇具君子之风,谭明个性火爆,是无双奇侠,棠棠性子最坦荡,也最激烈,亦正亦邪,但从不主动生害人之心,老三老四,醉心小众符丹。
除开宋赠,单单论性子来说,蓝成是最老好人的徒弟,他对谁都怀着好意,包容宽和,不争不抢。就弟子性格而言,玄容真君除了宋赠之外,最满意的就是蓝成。
至于云棠的性格,玄容真君怀着的是欣赏,他欣赏云棠那样的长风浩荡,又自由逍遥,她像是一个剑仙,凡俗种种规矩,都无法拘泥她。这样的性子,玄容真君自愧不如,无法自控般被深深吸引,终至于爱慕。
而苏非烟,这个弟子天赋上佳,却过于敏感纤细,极容易犯左性,不走正道。
玄容真君正是因为了解苏非烟,所以才对她多了几分包容,比对别的弟子还要上心,因为苏非烟如若教得好,就是正道英豪,如若教不好,必定为祸一方。玄容真君怜她过往,加上师徒关系,只想着让苏非烟走正道。
没想到,竟至于此。
蓝成死了……那个绝大多数时候都端着一张笑脸的弟子,死在太虚剑府山门前,被一捧火将尸体都烧得灰飞烟灭。
棠棠……玄容真君心中更是抽疼难忍,他那日同她擦肩而过,她明明已经情绪激动到叛出宗门,如果她不愿意回宗,那他身为师尊,是否可以暗自跟在她后面,保护她安全的同时,慢慢解开她的心结。
可是他没有,他听到苏非烟伤重濒死的消息,因为自己的灵力同苏非烟的灵力同源,所以他立马赶了回去,将棠棠留给了别人。
如果别人能处理好,棠棠会叛逃出宗门吗?他当时居然只想着云河是棠棠亲父,便错漏了这一点,只这一点,就酿成大祸。
玄容真君失去了一个弟子蓝成,又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再度错失自己的弟子加心中所爱云棠,他这些日子,沿着后山、太虚剑府山下、甚至到处去寻魔域的入口,全都一无所获,她像是从修真界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玄容真君从未动摇过自己对云棠的喜欢,唯二的血色鸳鸯玉佩,他一块,剩下的一块他赠予云棠,他自知棠棠和苏非烟立场不一致,他代苏非烟受过,担心棠棠多想,找她谈心,送她礼物……
可是这一切,别人都不知道。
谭明质问他,说他一直偏心苏非烟,连苏非烟入魔杀棠棠,他都为苏非烟说情。如果是谭明一个人这么认为也就罢了,可是不远处宋赠那为难悲悯的眼神,让玄容真君知道,连宋赠也这么想。
那棠棠呢?
玄容真君在心里问自己,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心回答:棠棠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也认为自己偏心苏非烟,连她的生死都不在意,所以她在后山碰到自己,没有向自己诉说她的委屈,而是在防备自己。
因为她打伤苏非烟,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责罚她,所以一开始,就已经把他排除在外。
这能够怪棠棠吗?
玄容真君知道,不能怪她。玄容真君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苏非烟想杀棠棠,他担心苏非烟脾性太左,一错再错,便为苏非烟求情,棠棠肯定觉得自己不在乎她。苏非烟在真武境内犯下大错,他觉得妙缪真君的惩罚已经够了,自己便没再大力惩罚她,反而因为弟子们排挤苏非烟,责罚了几位弟子,其中……也包括蓝成和棠棠。
棠棠的手心被他打红了,他一边打一边不忍,却因为想着一视同仁,逼自己动手。事后,他问棠棠疼不疼,棠棠说不疼,他想给她上药,棠棠说好了。
因为他的一些错,棠棠对他暂时封闭了心门。
他们一起埋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酿,清甜可口,却打不开棠棠的心扉。哪怕她离开,估计也怀揣着对自己的失望。
玄容真君紧紧握着手,他容貌高华,情绪不喜外露,如今也能看得出一丝颓丧。
谭明质问犹在耳边,飞剑被奉入玄容真君面前,等着他收回。
谭明颤声道:“请师尊收回宝剑……”
玄容真君抬眼:“谭明,你到现在也认为本君是是非不分之人?”
玄容真君接过谭明的长剑,剑锋锋利,如有清音,此剑到玄容真君手中,一下便华光大亮,他走下去,走到谭明的面前,将长剑稳稳地插入谭明的剑鞘之中。
“你可知,诛杀同门是什么大罪?”玄容真君道,“诛杀同门,足够让你受百道蚀骨销魂钉,本君已经失去了蓝成,棠棠流落在外,你以为本君还能失去你们?”
谭明震惊地抬眼,眸中泪光泛泛,本快绝望的宋赠也看向玄容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