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师尊……
玄容真君总共就收了这么几名弟子,谭明和宋赠等人,若说真不尊敬玄容真君是不可能的,如若不是这次蓝成被害死、云棠被害离开,可苏非烟半点惩罚都没有,谭明也不会这么激动。
“师尊――”谭明声音稍哑,热泪几乎从眼眶中滚出。
师尊原来知道吗?他没有忘记蓝成和云棠的悲痛吗?
趴在地上,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苏非烟猛地抬头,师尊为什么会这么说?他阻止谭明,难道只是因为担心谭明受罚?
玄容真君回答谭明:“蓝成之死、棠棠远走……本君一刻不忘,但是你若诛杀苏非烟,门规无法轻饶你,况且――”
玄容真君闭了闭眼:“她有错,却不至于此。”
谭明想问那应当如何呢?门规是死的,没法子罚苏非烟,现在师尊说她罪不至死,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玄容真君却道:“关乎她的惩罚――本君心中有数。”
谭明等着玄容真君要如何惩罚,他……也愿意再信任师尊一回。
玄容真君转过身子,面对着苏非烟。
苏非烟浑身疼痛,趴在地面上,她听到了玄容真君要处罚她,心底惴惴且伤痛,师尊……要对她动手吗?
苏非烟道:“……师尊。”
她趴在地上,眼中流出清泪,楚楚可怜,嘴唇上有一线血,更显落魄。
她会受什么惩罚吗?
又是蚀骨销魂钉吗?苏非烟想到几乎钉入骨髓的蚀骨销魂钉,痛苦地打了冷颤,那般的痛楚,她要再度承受一遍。
苏非烟了解玄容真君,师尊光风霁月,但是做出的决定,很少轻易反悔……
她心想,好,好……师尊曾代她受了十枚蚀骨销魂钉,今日她便再受十钉,就当她还师尊那十枚蚀骨销魂钉。
苏非烟眼中含着痛苦和悲伤,哀戚地看着玄容真君。
没想到,玄容真君不甚动容地看了她一眼:“棠棠伤过她,那一剑,也足够抵消一切。只是,如今春水峰险些分崩离析,过往之错,要一件件拆分,则其中情感曲折,乱成一团。然,本君弟子因你死伤,门中风气因而败坏,我不惩罚你其他的,一切,只当本君当初助纣为虐,滋养了你的胃口。”
玄容真君心想,如果他当初严厉地管束苏非烟,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
春水峰还会如之前一样,师兄弟们谈天说笑,棠棠做在枣树上,无忧无虑地吃着树上的枣子。
苏非烟听见云棠刺的一剑,就当抵消了惩罚,她原本有巨大的不满。
凭什么?师尊现在只是不想让云棠和她有牵扯,他想给云棠脱罪,所以才这样说。好啊,好啊,师尊……他把血色鸳鸯佩给了云棠,所有的好都给了云棠。
苏非烟原本不满,双手紧握,可等她听到后面那句,我不惩罚你其他的……
一颗心便陡然陷入巨大的惶恐,为什么不惩罚?师尊会这样轻轻揭过吗?
苏非烟不敢相信,她只怕玄容真君说出什么自己更无法接受的话来。
果然,玄容真君道:“今后,春水峰容不下你,你另谋高就。”
苏非烟的指甲因为太过震惊不甘,被抓在手心中一掐,陷入皮肉里,她瞬间惊呼:“不!”
苏非烟泪如泉涌,她怎么可能离开春水峰,离开了春水峰她去哪儿?
而且,她怎么舍得离开师尊?
玄容真君对苏非烟的惊呼无动于衷,苏非烟看他如一座雪雕,不由自主爬过去,求玄容真君:“师尊,求你别赶走我……我……”
她眼睛一转,声音惶恐,几乎是恳切般道:“师尊,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会导致那样,我不知道魔域的人会回头……我不知道蓝成师兄会死。”
玄容真君没有理会她。
谭明也没有理会,他脸上带着一丝好似解气,又好似悲哀的笑,非常奇怪,组合在一起,像是浓墨画成的悲哀。
她不知道那会导致蓝成师兄死,所以她就无罪吗?
那蓝成师兄是不是白死了?他用他的命,来替苏非烟买单吗?
苏非烟仓惶地抬起头,她从没想过,师尊会赶她离开春水峰,苏非烟哭得眼睛发肿,见玄容真君不动容,她又哀切道:“师尊,我真的知错了……云棠师姐……我也没想到她会离开师门,我只是……我只是怕大家都喜欢她,不喜欢我。”
玄容真君退开,苏非烟想伸手捞他的衣角,捞了一个空。
她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苏非烟道:“师尊,你是知道我的,你知道的啊。我在太虚剑府这么多年,我不曾有一日懈怠,我就是怕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我害怕……我也没想过她真的会走。”
苏非烟声声泣泪,连带着地板都沾湿一大片。
玄容真君现在只觉得心里空唠唠一片,他道:“你善妒,缘于你的心,不缘于别人。你选择对付别人而不求宁静己心,是别人之过吗?”
苏非烟听他愿意同自己说话,道:“我知道错了,师尊,你之后好好管束我,好不好?”
苏非烟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一定听话,我不会再那样了。”
玄容真君摇摇头,他来时像一片雪光,走时也悄然。
再严厉管教?
蓝成的死、云棠的走,就像是鸿沟一样横亘在苏非烟和玄容真君面前,玄容真君无法说服自己忽视蓝成和云棠的存在。
他离开,苏非烟想要追上去,被宋赠抓住。
宋赠这时语气一片冷淡,强压着厌恶:“师尊说了,你离开春水峰,你还看不明白吗?只要你在春水峰一日,我们都会想到你是害死蓝成和云棠的凶手,你还是识趣离开,不要再给自己难堪。”
宋赠手劲非常大,把苏非烟提到春水峰峰脚,给一旁的弟子说清原委,不要她进去后,宋赠便沿着原路返回春水峰。
苏非烟从未被春水峰驱逐过。
她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一片,山风吹在脸上,让她又哭又笑。
春水峰的弟子们面无表情,死死拦住峰门,不要苏非烟进去。
他们也记得云棠,也记得总是指点他们剑术的蓝成师兄,一夕之间,物是人非,春水峰上谁人不痛,无人不悲。
苏非烟苦笑了一会儿,她把自己脸上的泪擦干,顶着炎炎烈日,就这么生生一跪。
她在春水峰面前长跪不起,绝不离开。
第61章 同寝一
魔域。
天空上的双月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淡红色的月亮在空中慢慢交融,汇聚成一轮圆月。魔域没有宁静的夜晚,九方城中不时传来打斗声,血味被夜风一吹,飘散到客栈之中。
冷冷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到燕霁修长的手上,他坐在离床不远处,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云棠。
血味和打斗声完全没影响到她,云棠在哪儿都能睡着,魔域里枕着金戈声睡觉再正常不过,别的魔或许会战战兢兢,生怕被战火波及,但云棠不会,与其提心吊胆地不敢睡觉害怕被人杀死,不如让她睡饱养好精神后,把别人都通通杀掉。
云棠散着头发睡在床最外沿,沉沉闭着眼,两扇睫毛无意识轻眨,嘴唇不描而红。
夜晚寒凉,比起白日总能惹下更多绮丝,不论别人如何,至少燕霁此刻心房更为松动,无人能通过他的行为判断他在想什么,也无人知道他会做什么。
房间内流淌着静谧的气息,燕霁忽而站起来,冷淡的月光从他指间滑走。他走到云棠的床边,想看她的睡颜――她现在睡着了,一句话不说,也会令他心跳加快?
燕霁试图理解云棠,也试图理解他这么些天的不对劲。
他隐藏好气息,走到云棠床边垂视她,那双之前如潋滟着春湖的、总往他心底撞的眼睛紧紧闭着,只剩下纤细的睫毛,她躺在床上,漆黑的头发,巴掌大的小脸……如果燕霁不认识她,一定也会觉得她无害脆弱。
燕霁的心,如约加快。他心道自己的心糊涂被蒙蔽,哪个无害的人,敢明知魔域的危险,而枕着血味睡觉。
咚、咚、咚……心跳的声音。
燕霁尚能忍受,面无表情地凝视云棠,忽而,也许是他刚才一瞬的心神微松,也或许是云棠比燕霁想象中警觉,云棠忽然睁眼――
她满眼暗含杀机,见到是燕霁后,瞬间迷蒙无害,云棠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又是燕霁。
她想到燕霁几乎每一晚,都不会好好睡觉,一定要搞点事情。也许这就是灭世魔王的素养,干一行爱一行。
云棠打了个呵欠,声音微懒:“燕霁……
她这么些天在外面都没睡饱,到了最凶的魔王面前反而能安睡,云棠不舍得被打断睡眠,她又闭眼,安抚了一下燕霁:“燕霁,你怎么还不上床睡觉?”
云棠翻了个身,然后拍拍床的里侧:“我给你留了位置,你快上来吧,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燕霁要的客栈,总不可能她一个人睡床。
云棠记得初见燕霁的时候,他就那么光明正大地泡在血池里,被她看光了也没见他多眨一下眼睛。所以,同睡一张床,燕霁肯定不介意。
她也不介意,在魔域有床睡不错了。
云棠眼睛都快睁不开,迷迷糊糊再问一遍:“你真不来睡?”
她洁白的柔荑指着床铺内侧,晃花了燕霁的眼,恰如夏夜狂风暴雨,燕霁的眸光登时深邃,氤氲着危险的光泽,同时,心跳从未这么快过,像是急速行军时的战鼓,又像是潜伏在暗夜里等待许久,终于找到猎物破绽的狼,箭一般射出,亟待咬断猎物的喉咙。
燕霁的心快跳出来。
为什么她每句话都这样?
燕霁受不住这种刺激,他本来没说话,要退开,又见到云棠翻了个身,再把里边的空位给他多留了一些,她像是毫无防备地把后背呈现给他。
燕霁目光陡然一凝,用充满压迫性的眼光看着云棠。他忍了不过一瞬,他白天要退,晚上还要退,一次比一次过火。
燕霁不愿怯懦,每次都如败军之将般败走,绝非他的风格。
他俯下身,强势地握住云棠的肩膀,声音低沉:“你再说一遍,要我上床?”
他是个男人,一个成年、正常男子。
云棠肩膀被燕霁握住,她有些清醒过来:“……你不上来吗?不上来也行,那你随便找个地方睡,或者我随便找个地方睡。”
多大点儿事?
云棠见燕霁好像有些不对劲,她打了个呵欠,撑住床起身,准备起床睡床下。瀑布般的黑发倾泻在燕霁手上,像抓不住的锦缎,从他手中滑过。
燕霁看了自己的手一眼,一言不发,把云棠活生生按到床上。
云棠惊讶地睁开眼,她看到燕霁眸光有些不耐,不知在隐忍些什么。云棠立马觉得不对劲,马上没了困意:“燕霁,我去睡床下,你一个人睡床上吧。”
她把腿放到床下,不期然,被燕霁死死按住肩膀,还被往床里边推。
云棠的力气哪儿有燕霁那么大,她还没反应过来,燕霁……这么霸道的吗?
她像一粒孤舟被面无表情的燕霁往里推搡。
云棠抱紧自己的被子,睁着尚且有些迷蒙的眼:“燕霁,你不会是想睡我吧?”
燕霁动作一顿,平心而论,他的确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