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音淡淡的说了一句,语气微微有些调侃,便半跪下来用随身带着的白色绢布擦拭着白鸿盛的墓碑。
似乎天公也不舍得和美妙少女作对,本来从半夜一直缠绵到早上的雨色竟然逐渐转停,露出一丝潋滟的晴。
女孩白皙柔嫩的膝盖着在墓碑前漆黑湿润的土地上,很快蒙了一层污垢,她却不管不顾。
白寻音似乎在和喻落吟说话,又好像和自己说话:“我从小到大,一直觉得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帅气高大的人。最小的时候我其实是跟着外公外婆在古镇生活的,可爸爸不舍得,在事业起步最忙的时候也把我接回来自己带……我从来没想到他会那么早离开我的。”
可能是因为雨后的阳光太明媚刺眼的缘故,女孩茶色的眼睛里有着微微的水色。
其实,她很想爸爸。
喻落吟是第一次听到白寻音主动提起她家里的事情,感觉不亚于掀开一颗加固重重接近蒙尘的心脏一角,登时僵在了原地。
又惊喜又心疼,垂在身侧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偿,人生随时都会有意外的发生,我们家的意外是旧疾成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白寻音唇角的笑容有些落寞,她其实唯一遗憾的,就是白鸿盛走的时候她从未长大,从未主动替他做过什么。
“一直都是你心疼我的。”白寻音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喃喃的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一个人,想找人替你照顾我。”
“所以我把他带来给你看了。”
意识到了白寻音话中某种‘认可’的声音,喻落吟呼吸一滞,慢慢的屈膝跪在了白寻音身边。
此时说什么其实都是徒劳,他只要在心中默默的叫一声‘爸’就好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对音音好的。
无微不至,犹如您在。
从山顶墓地下去的时候,喻落吟是把白寻音背下去的。
他用纸巾帮女孩把膝盖上沾着的湿润泥土擦干净,这才发现那处都跪红了。
喻落吟这下子心疼的怎么都不让她自己下台阶,干脆就把人背了起来。
白寻音反抗不成,见周围无人见到他们‘厮闹’的蠢样,索性就享受起男人宽阔的背,趴在他肩头垂眸看着台阶边上茵茵绿草,以及周围来来往往的蚂蚁,自得其乐。
“回家多吃点饭。”喻落吟伸手抬了她一下,有些不满:“没重量似的。”
白寻音微笑不语,纤细的手臂揽着他的肩。
其实刚刚趁着喻落吟走开的时候,她还说了句悄悄话给白鸿盛听――
[老爸,他是我曾经的人间妄想。]
现在的相濡以沫。
只是这话当然不能说给喻落吟听,不然他又该臭屁了。
第77章
喻家每月十五都有一场家族聚餐, 上头的老爷子要求的,其美名曰是‘以和为贵’。
甭管生意做的多大,位置爬得多高, 也不能忘了家里人。
虽然不知道是做给外人看还是怎么样, 但因为这‘每月一次’, 喻家这个家族的关系,比之其他勾心缠斗的名门望族的确是要好一些的。
可能是因为从上到下从老辈到小辈,每个人都非常有‘出息’的缘故吧。
八月十五号这天,喻落吟把白寻音带回去了。
比起大哥喻时钦时不时的就会带着名媛小姐回去,喻落吟作为喻家的另一个男丁却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回家,所以一进门,就引起了高度重视。
甚至于早就已经退位的喻老爷子喻千枭听说喻落吟今天会带着姑娘来,都难得的露面了。
他挽着喻老夫人坐在主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皱纹的痕迹, 却无法磨损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
喻千枭一生中见过的人数不胜数,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比如今这些小辈吃的饭还多。
什么人是什么德行,老爷子眼睛一扫就能看的七七八八,多半人对上他不怒自威的视线,下意识的就会汗毛倒竖。
可喻千枭却发现喻落吟带来的女人不卑不亢。
因为要出席‘家宴’, 白寻音打扮的很得体, 一身高腰复古的削肩礼服, 烟粉色的颜色端庄雅致, 剪裁凹凸有致。
她基本上穿的正式一些的时候,都是同喻落吟出入各种场合。
只是虽然不大习惯,却也并不局促。
白寻音对上喻千枭的视线,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平静的打招呼。
就好像她只是来做客, 拜访,面对无数人想要掷千金攀关系的老人,态度不紧张也不谄媚。
喻千枭眼底不禁掠过一丝淡淡的欣赏,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用餐。
他在,喻家饭桌上一向安静,没人敢说话。
喻时恬席位在末端,隔着不少人有些担忧的瞧了瞧白寻音,便趁着没人注意在桌下悄悄给她发信息。
白寻音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亮起弹出一条:[姐姐自求多福,爷爷超可怕的。]
呵,果然是小孩子。
白寻音忍不住笑了笑,不以为然。
一个人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恐惧,畏怕另一个人。
而她心安理得,是处于‘同等关系’过来拜访她男朋友家里人而已,仅此而已,自然就没什么好紧张的。
一顿颇为沉闷的午餐快结束的时候,喻落吟才悠悠的开了口:“爷爷,您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喻家的小辈里,也只有他从小敢在老爷子胡须上拔毛,皮惯了。
“你说呢?”喻千枭也终于开了口,随着他说话声周围紧绷的气氛稍稍松懈了不少,他也并不在意,用手绢擦了擦嘴角睨了喻落吟一眼――
“你小子第一次给我带孙媳妇回来,我能不来看看?”
喻千枭不开口则以,一开口惊人,‘孙媳妇’这样的用词直接说出来,在座的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他这一来表明了自己对喻落吟的重视,二来是对白寻音的肯定。
“爷爷,您可真会往我脸上贴金。”喻落吟忍不住笑,桌下修长的大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旁边姑娘纤细的手指玩:“我还没求婚成功呢。”
事实上,他还没敢求婚呢。
谁知道这老头就这么没羞没臊的说了出来。
“哦?”喻千枭锐利的视线投向白寻音,看着女孩清丽绝伦的脸,他尽量温和:“姑娘是对我这没用的孙子不满意?”
白寻音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顿,而后放下擦了擦唇,才抬起头来不躲不闪的迎着喻千枭的视线。
“暂时还不想结婚的理由有很多,年纪尚轻,想多专注于工作,想再多了解对方一些……”白寻音笑了笑,话锋一转:“但唯独没有对喻落吟的不满意,我喜欢这‘没用’的医生,老爷子您何必妄自菲薄呢。”
她显然是不满于喻千枭刚刚说的‘没用’二字,语气温软客气却不动声色的反击了一通。
喻落吟在旁听着,十分受用的笑了起来――在别人眼里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十足的吃软饭的!
喻千枭恨铁不成钢的睨了他一眼。
他已经看出自己这孙子被眼前这个厉害的姑娘拿捏得明明白白,却也不禁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他可以让很多人怕他,但却掌控不了根本不怕他的人。
一顿饭的时间,喻千枭清晰的知道了白寻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进而有点欣赏喻落吟找女朋友的眼光了。
“姐姐,我刚刚偷听到爷爷和我大伯还有我爸三个人在说话呢。”
茶余饭后的时分,喻千枭把两个儿子叫到书房,趁着喻落吟不在,顾苑又和妯娌去泡茶的空当,喻时恬连忙凑过来趴在白寻音耳边说‘悄悄话’,笑意藏不住:“我听到爷爷夸你了,姐姐,你真厉害,我爷爷很少对一个人放话说满意的。”
说着,喻时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颇为忌惮的撇了撇唇。
小姑娘青春洋溢的脸上满是娇憨。
白寻音静静的听着,只是微笑着侧了侧头,并没有那么欢悦。
“恬恬,等你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白寻音顿了一下,幽幽的说:“你看中的只是他而已,很多人说爱情不光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我不这么认为。”
所以她不在乎喻落吟家里人对她的看法,对她满意还是讨厌。
白寻音只在乎他一个人,才会愿意为了他披荆斩棘。
在喻时恬似懂非懂的朦胧眼神中,顾苑走了过来,对着白寻音笑了笑。
“寻音。”虽然这算是一次正式的见家长,但顾苑还是很客气:“落吟的爷爷想和你在书房谈几句,方便么?”
她既然来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白寻音悄悄的拍了一下喻时恬的手,从容的站起来点了点头:“好的。”
说完,窈窕的身影就随着顾苑上了楼,去了喻千枭的书房。
她刚刚是示意喻时恬告诉喻落吟一声的,省的那家伙要是找不到自己会着急,可顾苑显然想的更妥帖一些,上楼的时候就对白寻音低声柔和的说:“落吟刚刚去帮老爷子取酒了。”。
看来是故意支开喻落吟,要单独‘审视’她的。
白寻音倒也不害怕,唇角笑意闲适。
等到了喻千枭的书房,才发现偌大的房间里不止老爷子一个人,老夫人,喻远,喻樊……所有人都在。
活生生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寻音来了,快坐。”虽然都是一个枝上生出来的枝枝蔓蔓,但喻樊的气质要比喻千枭和喻远温和许多,就像喻时钦和喻落吟也南辕北辙一样。
他看到白寻音进来,生怕一个女孩面对这么多陌生的长辈会紧张,忙打圆场:“就随便说几句话。”
“谢谢叔叔。”白寻音客气的道了谢,在就近的位置找了个椅子坐下,态度淡定从容:“各位叫我来,是有什么话想问么?”
……
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喻千枭才率先开了口,言辞之中颇为客气:“其实也没什么,主要你是落吟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孩,我理所应当认为你们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所以想对你了解的更多一些。”
白寻音侧头想了想,痛快的道:“我父亲去世了,母亲和外公外婆生活在林澜市下线的古镇里,身体健康,自己现在澜大博士在读,在科研所工作――这些事情顾院长都知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告知的么?”
想必她的资料在她和喻落吟走后就会有人送到喻千枭的桌上,索性自己该说的都先说了算了。
她家世清白,万事也没有什么心虚瞒人的地方。
“其实我今天来,给叔叔带了份礼物。”一片沉寂中,白寻音视线转向喻远,在后者微微有些错愕的神色里低头,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个精巧的u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