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音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她只知道喻落吟全程没有一秒钟停下。
国内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的工作强度她大概是了解的,一天最少十个小时以上的高强度坐镇,24小时不能关机的手机……
即便喻落吟目前只是个实习医生,却该做的也得做,不能例外。
只是‘大概了解’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区别的。
白寻音第一次粗浅明白了喻落吟这六年的生活,不,他当实习医生应该是这两年的事情。但学医的,在学校也不会轻松到那里去的。
有句俗话是‘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可见医学生要面临的强度和难度还有抗高压能力都是多么的令人发指。
但白寻音却能看出来,喻落吟大概是很充实的。
他眉梢眼角在沉浸在工作中时不再带着那漫不经心的冷意,他愿意弯下他笔直的身躯,双手沾满了血污也毫不在意……
这对以前的喻落吟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前的那个少年,最是矜贵矫情了。
白寻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从听说喻落吟放弃天文系复读学医时,那隐隐坠痛的心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看的出来,喻落吟很喜欢也很满足于自己现在的职业。
在原地站了许久的少女收回视线,随即走到急诊科的护士台旁边。
白寻音耐心的等待着护士打完电话,才柔声问:“你好,方便问一下喻落吟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里么?”
她当然可以问到答案。
因为在医院,医生的办公室从来就不是秘密。
这起深夜里的连环车祸,起因是肇事者酒驾导致的主干道上开偏车,直接牵连了三辆车撞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到近乎是惨烈。
不过好在那四辆车上人都不算特别多,大家也十分有安全意识的系了安全带,只有两个人导致了重伤。
其中有一位颅骨破碎,就分到了喻落吟的老师曾教授头上。
他神经绷的很紧,以副手的身份全程跟下来这场手术结束后,已经过了足足四个小时。
不过好在手术很成功,他们就没有白忙活。
“小喻,今天表现不错。”手术结束后消毒的过程中,曾教授就笑着夸了喻落吟一句:“这一周你跟我进了两次手术室了吧?一次比一次娴熟啊,有进步。”
“老师,您可别夸我。”喻落吟‘谦虚’的笑了笑,就跟抖m似的:“您夸我我会自满的,您还是像我刚来医院的时候多骂骂我,我才能进步……”
曾教授笑骂着打断他:“你小子就犯皮吧!”
喻落吟很逆来顺受的耸了耸肩,然后率先脱下身上的手术服后很‘孝顺’的去帮老师。
老教授年纪大了,深夜高强度几个小时的手术下来也的确累的慌,他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这么贴心,就忍不住感慨:“小喻,我不知道带过多少学生了,你真的是里面天赋最顶尖的那一批。”
“瞧。”喻落吟忍不住笑:“您又夸我了。”
“别闹,我说正经的。”曾教授严肃起来,趁着‘下班’之前给他做了个心灵洗礼――
“我说的天赋不仅仅指的是你在医生这个专业技能上的东西,更是一种责任心,一种面对病人时‘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之所以收你当学生,就是因为你在刚进医院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但能看的出来是个稳重的小伙子,估计这是因为你从小家庭教育的原因,认真,严苛,又负责任。”
喻落吟不禁微微一愣。
曾教授说的他这些特质,其实都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开始不情不愿,后来却不知不觉间被顾苑影响的一些习惯。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曾教授话锋一转,又道:“真正让我想收你,是因为后来那个精神病。”
一院曾经有一位患者来心理科治疗,几个月后被判定为精神病,在转送到精神病医院之前想在楼顶天台跳楼自杀。
如果有患者死在医院里,医院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不由分说的医疗事故,必然面对巨额的赔偿款。当时那事儿闹的挺大的,警车都来了一大堆,警察,医生……能去的人都一窝蜂的跑到天台去劝了。
喻落吟眼睫微动,在老教授的叙述中显然也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因为那个时候,他好巧不巧的在天台抽烟,也成了‘当事人’之一。
喻落吟那时刚刚进医院,不少人鄙视他复读一年的经历,没人收他在麾下,心里烦乱的很。
许久不去抽烟的人难得去‘解乏’,结果好死不死的就碰到了那个精神病。
当时喻落吟还没有把患者当成上帝的意识,只眼看着那神经病爬上了天台,一堆人供着她哄着她,哀求她未来多美好前程多远大――
于是喻落吟就忍不住当了那个类似于‘反派’的‘恶人’。
“你想跳下去解脱么?”喻落吟垂眸看了一眼天台下面,声音懒散的问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精神病:“警察已经在下面充好气垫了,你跳下去也不会死,反而有可能骨折,被打钢钉固定,疼的苦不堪言。”
精神病被他说的一愣。
而周围人听到喻落吟的话,也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当时只有喻落吟一个人碰巧先上了天台站在边上,就连精神病都是后跑过去的,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能站在她旁边说话。
所有人都指望着喻落吟能好好劝说她一下。
“你觉得活着不好?很绝望,小姑娘,你看起来也就二十,能经历过多少绝望?”
结果喻落吟轻笑一声,非但没有劝说,反而‘字字珠玑’的实话实说。
他并不刻薄,也并不煽情,只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精神病,却好像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有触底就有反弹,你现在想死,活下来还能更差么?世界上所有的痛症都会被一双手抹平,这双手有可能是时间,也有可能是医生,还有可能是意外。”
……
可能是因为‘活下来也不会更差’的这句大实话,也可能是因为跳下去也死不了,最后那个精神病放弃了跳楼自杀,也让医院避免了可能上百万的医疗事故官司。
“我当时听了你这番话,就觉得你小子挺通透,是个可塑之才,就把你收了。不然年年无数人想入我门下,我收你干嘛?”
“不过你当初学习那么好,澜大都上了还要复读,这死活都要当医生的架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曾教授徐徐叙述完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末了兴致盎然的看着他,试探的问:“跟老师说说?”
喻落吟垂眸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下:“老师,是因为我喜欢的人。”
他曾经尝试亲手‘治愈’过一个人,自此迷恋上了那种感觉。
更甚于浩瀚星海,欲罢不能。
*
喻落吟轻轻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把曾主任的大褂物事一并带回办公室的时候,推开门就是一愣。
办公室里静谧的夜灯下,一道纤细的身影趴在他的办公桌上,似乎把这地界儿一向泛着消毒水的清冷气氛都浸的柔和了。
喻落吟放轻脚步走过去,半跪在白寻音趴着的身影面前,看着她小巧精致的脸。
小姑娘趴着小憩,这个角度正好。
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的白寻音就像一个田螺精灵,意外,但不耽误他心无旁骛的先欣赏一会儿。
正想着她怎么会在这儿等自己的时候,白寻音的长如蝶翼的睫毛一颤,慢慢睁开的茶色眼睛里有一层将醒未醒的薄薄雾气。
第55章 症
无声的对视半晌, 好像时间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看着她无辜懵懂的眼睛,喻落吟轻笑一声,主动打破了这场类似于幻境的寂静:“你怎么在这儿?”
白寻音揉了揉眼睛,懒洋洋的直起身子看着他:“等你啊。”
这下喻落吟可愣了一下, 眉眼之间忍不住掠过一丝笑意:“等我?”
“嗯。”白寻音张开小手, 里面躺着喻落吟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车钥匙, 硌的她白皙的掌心留下一道发红的印子,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含糊:“送你回家。”
……
傻瓜,其实他刚刚喝的都是‘假酒’来着。急诊科医生随时要面临电话召唤, 他哪敢真的喝酒?他只不过是和黎渊‘狼狈为奸’, 想找个机会靠近她罢了。
喻落吟心头莫名有些酸涩,哭笑不得:“把车钥匙放在这儿不就行了。”
他刚刚那个手术做了四个小时,怪不得白寻音都等睡着了。
“你虽然没醉, 但喝酒后十小时才能开车。”白寻音一板一眼的解释着自己留下的理由:“所以还是我送你吧。”
谁让这是她答应过的事情呢。
喻落吟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随后笑着说了句好。
他没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同样也不戳破这绝对不是白寻音等了四个小时的唯一理由, 因为喻落吟愿意配合她。
他愿意等白寻音走出自己现在的心理舒适圈, 不安感消失殆尽的时候。
然后再慢慢让‘破镜’重圆起来,急切,是急不来的。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下去, 神外的急诊室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白寻音也投入实践论文中,两个人的交流仅限于手机微信。
还颇为生疏, 一周也说不了几句话。
都是习惯了独立生活的成年人,更何况分开了六年, 一时间都不太明白该怎么接触彼此是真的。
阿莫还问过白寻音――和喻落吟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有进展么?
白寻音沉默了片刻, 只很保守的回答:没关系,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就是她和喻落吟目前最真实的状态。
日子很快就到了林澜最燥热的六月份,芒种那天,一群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的团队,手下的实践论文终于大功告成,出版后引起了学术界争相辉映的讨论不说,其理论性甚至得到了李乘风的认可。
整个团队不光是获得了几天假期和不菲的奖金,还有幸能得到上面科学院的领导亲自降临的慰问嘉奖。
而作为这个科研项目头号功臣之一的白寻音,在下班前就被主任叫出实验室,谆谆叮嘱了几句:“小白啊,明天来上班记得别穿的这么休闲,打扮的稍微正式一点。”
正式?白寻音一愣,疑惑的看着主任。
“这个,明天上头有领导要来亲临慰问。”主任颇有福气的圆脸上笑眯眯的:“你们团队得跟着合照。”
这下子白寻音知道她为什么要打扮的‘正式’一点了。
不过也不碍事,她虽然大部分衣服都是休闲的,但当初为了应付各种面试,白寻音衣柜里也是有一套职业性的西装短裙的。
第二天,看惯了白寻音在实验室里只穿毛衣和白大褂的同事们见了她,都有些惊讶。
纤细的女生穿着在常规不过的短款西装,收腰的设计显的纤腰不盈一握,铅笔裙下面的两条小腿踩着黑色高跟鞋,纤细笔直,白的像是淋了一层牛奶。
实验室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小白’漂亮,可猛然换了个风格打扮,还是漂亮的移不开眼睛。
毕竟实验室里大多都是男人,标准的‘僧多肉少’。而男人对于漂亮的女人,那自然是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