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手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时,他才真正能够喘息。
还好。
徐靳睿心想,还好她没事。
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握住程夕瑗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亲了亲她的手背,脑子特别混乱,只是鼻腔酸涩怎么也控制不住,最后,就只是低头哽咽。
彭敏和陈清峰跟在后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皆是一怔,不约而同的选择不说话,放轻脚步选择离开。
“你今天也累了。”
陆成河从早到晚都在开会,直到刚刚才忙完。
彭敏跟他说:“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医生说是低血糖加上可能受了什么惊吓,体力不支,这才晕过去了。”
陆成河悬着的心放下。
如果程夕瑗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就是拿自己的命赔也抵不了。
“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彭敏摇头,“应该休息好了就会醒过来了。”
陆成河担心徐靳睿的状况,过来看了看,尽管知道大概率是劝不动的,但是还是想说一句。
“去歇会吧,这边都有人守着。”
男人喉结缓缓滚了滚。
入夜。
程夕瑗不仅没有醒来,反而发起了烧。
躺在床上的人裹着被子,额头发烫,脸颊呈现红晕,但却像是极怕冷一般,蜷缩在一起,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啪嗒啪嗒砸着窗户,时不时溜进来凉风。
又把被子攥得更紧。
“你先出去吧。”
陆成嫣取出温度计,上头显示的数字叫她皱了皱眉,随即转头对沉默着站在一旁的徐靳睿说,“让护士帮你处理一下背后的伤口,再晚要发炎了。”
从井里上来的时候,洞口出有根尖锐的钢筋,肩胛骨的位置意外被划伤,血液浸湿衣衫。
但徐靳睿面不改色:“她现在什么情况?”
“喂了退烧药了。”陆成嫣把她被子摁实,头也没抬:“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先出去。”
拿起随身带着的本子低头写了会,没有听见离开的声音,正在写字的笔顿住几秒,陆成嫣垂下手。
“我说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其实她也时不时会疑惑,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执着于他,明明不过是陌生的一个心跳,却耗上这么长的时间当作赌注。
陆成嫣真的很少能看透徐靳睿在想什么,他总是对一切都轻描淡写,好像无欲无求,没太所谓。
“出去吧,她要隔离。”
陆成嫣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发烧的原因还没有确定,我怕是疟疾。”
徐靳睿抬眼:“你说什么?”
“只是猜测,具体还得等会用rdt(疟疾快速检测试纸)看看,在退烧前还是隔离比较好。”
说完补充了句:“前段时间接纳了一批患病的难民。”
她在非洲也好一段时间了,疟疾在这里并不罕见,反而太过于普遍,疟疾通过蚊虫传播,由于症状跟普通风寒很相似,刚开始很难引起关注,但是若是发现得晚了,之后的治疗会很棘手,死亡率也会飙升。
陆成嫣很难不往坏处想,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疟疾,是曾夺走这里不计可数生命的疾病。
一直沉默不语的人,身形摇晃了下,记忆里他出发前的场景一闪而过。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
走之前陆成嫣安慰道:“就算是疟疾也没必要怕,现在的医疗技术和特效药完全可以治好的。”
太晚了,又只剩下他。
徐靳睿坐在房间外的椅子上,望着关上的门,心底狠狠疼了一下。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程夕瑗躺得房间严实,但是这里却有扇破碎的窗户,打在窗台的时候溅了进来,把地板打湿。
过去程夕瑗身体算不得好,换季的时候也会生病,可是偏又死活不肯吃药,拖得病情越来越严重,被他发现不吃药这件事以后,头一次,他向她发了火。
“为什么不吃药?”
徐靳睿先是淡淡的看着她,见到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的是一瞬间没忍住。
“问你话!”
程夕瑗被吼得一颤,但她向来是不怕他的,生气的时候也是,别人都直绕着走,只有她,才不管这些。
“不喜欢。”
说完就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因为我讨厌吃药,特别讨厌。”
他记得那个时候,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头的倔强,这姑娘太他妈骄傲了,就算是已经刻意掩饰,也会从眼神里透出来。
她愈白得清高,他便越想沾染。
后来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以后,便已经是放在心尖上了,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拼了命给弄下来。
“不喜欢那就不吃了。”
无条件纵容。
她讨厌吃药,他就给她煮红糖生姜茶,从没有下过厨房的少爷第一次查着资料,略显笨拙的煮了人生中头一遭姜汤。
程夕瑗不喜欢的,他从不逼她,除非她愿意,也没有人敢逼她。
徐靳睿深深吸了口气,用力薅了薅发顶,到厕所里点了根烟。
他想起这几年,每次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的时候,都在安慰着自己,她应该过得很好,可真正见到的时候,他就知道,人还是贪心。
烟有些冲,呛得他鼻酸。
后背的伤口这个时候才像是真正存在的疼了起来,如果不是这火辣辣烧着的疼痛,他几乎都要忘记伤口的存在,重重闭上眼,无力的抹了把脸,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经泛起红。
将烟摁灭,徐靳睿望着洗手间前的镜子,手抄在兜里,借着微弱的光,显示出自己的面孔。
他自嘲似的扯了下嘴角,镜子里的人也笑了,又不像笑。
坐回外头后,徐靳睿就静静的看着被吹得四摇八晃的窗帘,红土地上的天气不讲道理,雨水不知不觉已经积到他脚边,偶尔有道闪电照亮房间,将影子拉的老长,但是人却没什么反应。
时间漫长。
第二天一大早,陆成嫣来复诊的时候,差点被门口这人行尸走肉的模样吓得魂都没了。
“一夜没睡?”
她看着徐靳睿通红的眼,下巴上钻出来青色的胡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行吧,不想说话就不说。”
见他不回答,移开视线,直接往屋子里走去。
直到半晌以后,里头传来有些惊喜的声音。
“醒了?”
徐靳睿这才像是重新活过来。
第29章 黄粱一梦(二)
程夕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祝十八岁的程夕瑗生日快乐!”
周围的欢呼声响起,有的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礼炮筒“砰――”的一声炸开,整个屋子里欢声笑语,而程夕瑗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昏黄的蜡烛映照在她的脸上。
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真心的笑容,闹腾、打闹,像是发生在眼前,又像是隔了一层透明屏障。
所有的声音都被她隔绝在外,程夕瑗什么都听不见,就看着一片混沌中,伸出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拖着她,往密闭的空间里走。
唯独她发不出声音。
或许某些事情,本就会被掩埋。
有的时候,那些藏起来的记忆,时间久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身体都还记得。
它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跳出来,告诉你,不要遗忘,如果连你都忘了,那过去就成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看。”
那年冬天,黎馥郁来北京火车站接她的时候,一见面,两人眼泪便止不住往下落,女人抱住她良久无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的人生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多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手托在她脖子后,抬眼便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回答好,画面便骤然转换,一阵浓烟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将她包围,茫茫天地,却不知道身处何地。
“没有人能帮你。”
――程夕瑗听见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梦境曳然而止。
醒来那刻,她只觉得恍惚,脑子一片空白,睁开眼模模糊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周围很安静。
知道灵魂出窍的感觉吗?
大概跟这差不多。
陆成嫣从内屋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程夕瑗坐在床上的背影,愣了下,快步过来。
“醒了?”
有些讶异,没等她说话,陆成嫣便手摸上程夕瑗的额头,粗略的估计着。
“烧也退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