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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CorneliaStreet

  【corneliastreet——taylorswift】

  “小则。”妈妈在那头温柔笑着,“是有什么情况吗?你最近总是傻笑。”

  老爸就撞一撞妈妈的胳膊肘。

  凌则一只手还撑在下巴上,说不出否认的话,模糊应一句:“还好。”

  “学习进展比较顺利吧?”还是老爸情商高,“最近和导师沟通怎么样?”

  老爸总是担心凌则也被压迫。

  尽管凌则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他是我的老板,我们是平等的”。

  让上一代人理解平等是很困难的事。

  他们仿佛天然地相信,权威必须存在。为了隔空维护规则,宁愿无辜的至亲受委屈。

  但凌则不同。父母永远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他会受伤。

  “顺利。”

  他是想多说些,但思及梁乘夏时,迟疑成为习惯。

  他确信这是恋爱关系,但她时不时的可有可无态度,正在让他感到棘手。

  他听过她朋友跟她打电话。他听不懂粤语,她并没有躲避。不知道对面说什么,她笑出气声答,“及时行乐就好了咯”。

  可他听懂了。

  她不知道,他来这边,喜欢的一首歌就叫作《及时行乐》。他偏偏听得懂。

  她并不会知道,他是用心的。

  周二,凌则检查自己的汇丰账户,这半年来发的工资和各类补助,除去花费,还剩86753港币。

  父母每个月还照给生活费,中国银行里还攒有十二万人民币。

  之后他打开梵克雅宝的官网。

  凌则实在不懂这些。但判断出frivole她会嫌颜色俗气,指间戒又不符合她在职场的干练形象;七朵花手链他喜欢,定睛一看,是67万港币。

  他不可以。

  目前不可以,这也没事。他很坦荡。

  凌则不打算送戒指。第一梁乘夏会留个心眼,她很谨慎;第二他也很谨慎,他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对待,送给女人的戒指,和要送戒指的女人。

  最终他选择一枚luckysummerboat胸针。

  幸运夏日船只。羞涩抱在怀里时,他承认自己希望,它能够载他在梁乘夏的港口停泊。

  近6万港币的一笔支出。离开海港城时,凌则脚步一顿。

  折回去,重新花费更长时间,给妈妈选择一款蝴蝶吊坠,价值更高于胸针。

  在他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他的父母没有过任何失职,母亲总是柔和而博学。

  但他真的很喜欢梁乘夏。

  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做那个一贫如洗的人。

  今天之后,梁乘夏身边多出一位一贫如洗的年轻男孩。

  凌则轻快地想着,周五推开门后就有些紧张。不过梁乘夏当时在用快要飞起来的英语骂人,完全没有关注到他,骂完才对他讲:“汪、吐、tree!新加坡人给我重新数数!”

  “审判口音是特别不礼貌的行为。”凌则将采购来的东西搬进厨房,弯腰整理。

  梁乘夏跟进来:“这是我跟你说的。”

  她是说过。真正科学的语言教育,必然尊重口音多样化,这是母语留下的痕迹。比起模仿,交汇才是语言文化最大的魅力。

  梁乘夏读书时,就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内地同学特别喜欢审判别人的口音。鼓励凌则在做报告时尽可能随意,“像放屁一样说英语”。

  “你刚刚不礼貌。”

  凌则在专心洗青菜。资产逼零以来,他自己做过两顿简餐,用的都是钱大妈的便宜青菜。

  但是今天做给梁乘夏吃,他还是买了30港币一颗的青菜。

  工资现在有没有,迟早总是要发的。

  “谁骂人还礼貌。”梁乘夏靠过来,脸躺在他背上,“弟弟,这周好累喔。”

  他抬手拿菜刀:“辛苦你。”

  梁乘夏的手从t恤下摆探进去,满足叹一口气:“今晚用力点。”

  刀落下了。

  他真的很不经逗。她笑一声,下一秒果然被急切攥高。

  梁乘夏看不起成日徘徊在流理台的所有性别,除非是凌则试着为她做八珍豆腐,他说过这是天津特色。说这话时,男孩的眼睛偷偷抬起来,明确知情她对他的故乡毫无兴趣。

  梁乘夏的度假清单top3,清迈,马尔代夫,迈阿密。

  “巴黎脏得不行。”她告诉他,“意大利和西班牙又小偷遍地,穷得像没见过奢侈品,一逮一扑。我是大美人,让我背那种塑料袋出门,我旅游干嘛?待在家里好了。”

  她莫名其妙加一句:“不过,我从来不去东京。是不是很少见?”

  凌则不明所以。转念一想或许她是在说香港人对东京的过分喜爱,而她是个例外。

  复活节假期,香港人会像蜂拥一般向北而去。凌则低头看向缩在他臂弯里刷ig(instagram)的女人,试探性问:“你想出去旅游吗?”

  “就这几天能去哪里。”梁乘夏没在意,“我只想睡觉。跟你睡觉。”

  “……没有说不睡。”

  他悄悄红了耳朵:“我家里人问我要不要回家。”

  香港对北方孩子的父母而言,太远了。因此爸爸妈妈对于他回家的态度是,哪怕只回一夜、半天、三小时,也一律报销。

  “回呗。”梁乘夏改刷视频,“回来补给我咯,好弟弟。”

  凌则勉强挤出目的:“……你也可以去北方看看。”

  梁乘夏没有说话。

  “天津离北京非常近。”他继续说,“故宫什么的,复活节内地没有假期,应该不会很挤。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

  “没有。”梁乘夏打断他,“对不起,弟弟。没有。”

  凌则知道不是的。

  她无意间问过他,去年是不是有个叫哈尔滨的城市,突然特别火爆。

  他还知道,她看到甄嬛小产了,并且提到想去紫禁城。他不得不解释“那个不是在北京拍的”,然后再向她解释,横店是个什么地方。

  她则给他推荐《魔刀侠情》,她说那是蔡少芬的颜值巅峰。

  凌则连甄嬛传都没看过。妈妈也不爱看,她跟爸爸说,雍正是个不错的皇帝,年贵妃就是他最像真爱的后妃,这剧情太荒谬了。

  爸爸就笑一笑:影视作品嘛。

  “……哦。”

  弟弟不是太高兴。

  梁乘夏迟疑片刻,还是进一步解释:“最近工作很多,我只想好好休息。而且,我弟可能要回来一趟……我去看他也说不定。”

  她虚伪提议:“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伦敦。”

  她明明知道,他根本来不及。

  凌则沉默一瞬,转过身去:“我没有签证。”

  “喔!下次办一个好了。”梁乘夏浮夸地表示遗憾,“怎么去哪里都要签证呀,可怜的弟弟。”

  凌则闭上眼睛。

  他睡一觉起来,还是做最后尝试。

  梁乘夏上班最常用她那只康康大象灰,她从镜子里看到,男生也在认真整理书包,和他的笔记本电脑。她实在喜欢把那双敲代码时格外修长的手,从键盘挤到别的空间。

  偏偏没有看见男孩子走近,将胸针举到她眼前。

  “小礼物。”他低着头,“我之前回深圳拿的。拼多多。”

  很多在香港读书的学生这么做。疯狂拼多多寄到深圳某个朋友的地址,然后周末过关去抱回来。

  他不说拼多多,说一千块,梁乘夏真的会接受。可是,怎么会有这么不会撒谎的男人?

  她盯住他。

  凌则始终垂着眼睛。

  “谢谢喔。”她接过来,对着镜面戴上,“很可爱。”

  于是她又从镜子里看到,男孩子偏过脸,有些内向地笑一笑。

  像最初见面的样子。

  旻乐把价格发过来:你完了,小男孩动真格了。

  尖锐评价:是个无忧无虑的聪明小孩,但不是富二代。果然,只有这种男生干得出来这种事。

  梁乘夏皱眉。

  她知道他父母的职业。她当然承认这是在哪里都很体面的家庭,尤其作为中国家庭。弟弟也一直都展现着,毫无后顾之忧的人才会有的性格。

  但同时她也明白,他绝对不会需要一枚六七万的破胸针。

  麻烦大了。

  她把胸针取下来,找到一只礼盒装好,打开gogox。

  如果她需要,这枚胸针可以在两个小时内被跑腿小哥送回香港科技大学。之后,弟弟心里就会有数。

  但是,但是。

  她想起他早晨像小孩子一样拿手表接同学的电话,同时偷瞄她戴着胸针的位置。那里在夜间会生出香艳,但清晨就只剩年轻男人的青涩。

  他出门时,开心地跳下一大阶。

  书包被甩高,黑色运动裤下的双腿,修长不像话。

  礼盒被放在桌上。

  梁乘夏退出app。

  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缓解利己主义者独有的那种愧疚。因为太肖似情意,反而的确没有爱。

  好孩子。怎么是这样一个好孩子。

  她不爱吃他的八珍豆腐。他昨天又对着网上的菜谱,笨拙地,一步步做黑蒜子牛肉粒。

  以失败告终。

  她甚至知道,他烫到手,贴上一张创口贴。

  她取笑他,凌则反驳:“哪个00后还做饭。”

  “从来没做过?”

  “没有。”他将食材全部倒了,也没好气,“我不会再学了。麻烦。”

  她笑着跟他贴贴。带他去皇后大道中,吃一家她最喜欢的日料。

  人均2000港币。梁乘夏的消费习惯总是让凌则沉默。

  而他为了她所支出的、不符合他消费习惯的部分,也令她沉默。

  最后她打电话:“凌则。”

  他又在敲电脑,只嗯一声。

  “我暂时没有跟你分开的打算。”她开门见山,“前提是你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适合。”

  键盘的声音停下。

  “简单说几句。我daddy主理一家地产公司,妈咪是一位买方分析师。昭和泡沫破灭的时候,他们就能从日本全身而退,那个时候你甚至还没有出生。你以为我的房子怎么来的?靠我一年一百万港币都不到还得为那些傻瓜服务的破烂薪水吗?

  如果你觉得物质付出对我有用,那我会怀疑,你是否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聪明。弟弟,你只有22岁,我无法对你要求太高,很多事可以包容。但我拜托你至少学会一件事,分清你的欲望和感情。前者我很乐意引路,但后者不是我的责任。听懂了吗?”

  阴雨蒙蒙的中环天空让人心浮气躁。

  比如梁乘夏。

  她望着窗外,面无表情说服自己。

  很快她就会知道,是她低估弟弟。

  预料中的窘迫、无措和伤心丝毫没有出现,她给自己安排的愧疚剧情,也很难演下去。

  “梁乘夏,”他平静叫她的名字,“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知道生气也是一种慌乱吗。”他又问,“为了抵消愧疚,我送我妈妈更昂贵的礼物。她从不骂我,但今天说了我两个小时,比你这些都难听。”

  “然后她就戴上,去小区里炫耀。”

  梁乘夏抬手抵着额头。

  “你为什么不想要。”口吻依旧很温和,“因为对你来说不值一提,还是因为对我来说太值得一提?”

  他像在做他最擅长的数学题,用分析和推导,跟她围绕是否心动进行对峙:“那是不想还是不敢?”

  梁乘夏后退一步。

  她一直不理解中环的观赏度口碑。她在这里工作八年,只觉得道路逼仄,坡度费力。人行天桥连接太多高楼,让cbd像一气呵成,也令里面的人无处可藏。无论逃到哪个拐角,都只能对金钱坦诚。

  她也不怎么喜欢维多利亚港。直到上周某个夜晚,背着书包的男孩子,在海边突然袭击,俯身亲她的额头。

  值得一提的是,书包里还装着他的粤语教材。他报名了粤语课程。

  他也很诚实,告诉她是和她相遇后才想要学,平时只想打游戏。

  她还知道,他来找她的路上,总是戴着耳机,打开多邻国,乖乖学习。她检查过,告诉他,这个软件的粤语发音不够标准。

  他穿着她买来的灰色睡衣,低头打开一首歌,脸上有很清浅的笑意:“我想学这个。”

  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喜欢你》,beyond。)

  他不知道,迷人的不仅是她,也有他自己。

  warning、warning、warning。比起由三体人操控的闪烁,梁乘夏的心脏更具备警示效果。

  “比起胸针——比起你需要攒钱才能买来的狗屁胸针,”她开口,“i'dpreferittobeyourlipsthere.andonlylips.”

  (我更宁愿是你的嘴唇停在那里。也只需要嘴唇。)

  三种语言对她都是母语。她选择替换她认为过分煽情的中文文本,提示这层关系的欲望本质。

  凌则果然不说话。

  梁乘夏挂断电话,重新打开gog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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