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世宇示意胡安静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小胡啊,不是我不理解你――”
虽然确实不是很理解,毕竟胡安静每年都这么说。
“但是目前的情况有点棘手。你这两个实习生,冯园园是关系户,送不走;赵又锦是今年进来成绩最好的实习生,不好送。”
“本来人家该去最好的组,金融啊,政治板块什么的,不过关系拼不过,只能往你这民生组塞。”
苦口婆心阐述一番,付世宇也算给她面子,最后拍板就是,维持原判,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看着胡安静一脸委屈的样子,付世宇揉了揉太阳穴。
你委屈啥啊,人家实习生比你还委屈呢。
所谓人在江湖嘛。
――
赵又锦的确很委屈。
毕竟她一没参与诋毁上司,却被连坐;
二来自从分到社会民生组,还没体会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己就先水深火热了。
九点半,胡安静从总编办公室出来,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在她和冯园园脸上来回扫射了百八十遍后,最后目光锁定在她一个人身上。
赵又锦: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怕的是,她的预感很准。
因为胡安静临走前,跟总编打听过了冯园园的具体背景,知道不好惹,于是仇恨值统统转移到了赵又锦一个人身上。
“小赵,给我买杯咖啡上来。”
赵又锦飞快跑腿去了,十分钟后送上胡安静惯喝的美式不加糖。
胡安静:“太冷。重新买。”
又过了十分钟。
“太苦了。加糖。”
再过十分钟。
赵又锦从袋子里把白砂糖、黄砂糖、奶精、肉桂粉统统摆在桌上。
胡安静看了片刻,没再找咖啡的茬。
“行了,干活吧。”
赵又锦松了口气,然而椅子都没做热,就又踏上新的征程。
“小赵,有个新闻现场,你去跑一趟。”
接下来的一整天,赵又锦都在跑现场。
第一个现场:养鸡场发鸡瘟,鸡都死光了,老板悲痛欲绝。
赵又锦被迫参加了一场群鸡追悼会。
十里长街送群鸡。
匆忙赶回公司吃了个午饭,人还在食堂,又接到胡安静的电话。
“鸡场的新闻跑完了?”
“刚刚跑完――”
“哦,那你不用上楼了,直接去下一个现场吧。”
赵又锦:“……”
第二个现场是火葬场迁址,周边住户抗议不断。
赵又锦被激动的人群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采访对象,按下录音笔:
“请问火葬场搬迁后,为您的生活带来了那些不便?”
采访对象:“别人家推门是公园小溪高楼大厦,我们家推窗就他妈是火葬场!你说能有多方便?方便死了立马就地火化吗?”
赵又锦:“……”
――
下午六点半,大厦人去楼空。
赵又锦收好录音笔,背上笔记本电脑,回家继续加班。
新闻稿写到一半,肚子咕咕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响亮。
赵又锦放下电脑,原本想点外卖的,看了眼墙上挂的日历,又改变了主意。
日历上用粉色记号笔圈出了今天:12月4日。
旁边有一行小字:生日粗卡赵又锦!
她卷起衣袖,给自己煮了碗长寿面。
人家的生日都是热热闹闹的,就她又是群鸡哀悼会,又是火葬场抗议现场。
面才刚煮好,吃了两口,手机又响了。
胡安静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催命似的对她说:“刚才接到线人电话,说是上城花苑有个张小姐,几个月前在淘宝上买了只泰国小香猪,没想到养了没多久,长成了一百七十斤的老母猪。”
赵又锦险些被一口面条噎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上城花苑离你小区挺近的,你现在过去做个简短的采访。”
赵又锦怀疑自己的耳朵:“很近吗?我住城西,上城花苑在城东啊!”
胡安静:“手机马上没电了,听不太清。”
“不是,胡姐,今天是我生――”
“嘟――”
赵又锦拿着手机,重新拨通胡安静的电话,但不管拨几次,那边都毫不意外是关机状态。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眼茶几上没动几口的寿面,闭了闭眼。
从家里打车去现场,一路上她的脑子里都在魔音循环:
张小姐买了只小香猪,长成老母猪了是吧?
杀了啊!
五花肉回锅肉小炒肉水煮肉粉蒸肉醋溜肉爆炒肉……
一百七十斤猪肉做成吃的不香吗?!
然而抵达现场,录音笔打开,摄像机红灯亮起,她还是得拿出专业态度来发问。
张小姐擦着眼泪说:“我在淘宝上买的时候,卖家跟我保证说这是泰国正宗小香猪,绝对不会长大的。”
“我给它起名阿花,希望它永远是我的小宝贝。”
“结果半年时间它就长这么大了,家里都放不下,只能拴在门口。”
“社区说不能在街道上饲养动物,要我把它送走。上个月还有小偷打它的主意,大半夜想把它偷走送去养猪场杀掉……”
“我可怜的阿花!”
赵又锦:“……”
她关掉录音笔,遗憾地看了眼阿花,劝张小姐别伤心了。
她会帮忙写篇报道传达张小姐的愿望:宠物是人类的好朋友,我们应该爱护它。
所以,一百七十斤的五花肉啊。
想想真的很遗憾。
――
重新回到家中,那碗寿面已经彻底凉了。
老人家都说要把寿面一口不剩全吃光,这样才能长命百岁。
赵又锦认命,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用微波炉热面条,最后一边吃,一边用ipad放韩剧。
平板上,饱受欺凌的小可怜女主角已经拥有了来自男主角的爱,只要吹灭蜡烛,无所不能的帅气大叔就能立马出现在她身边。
可是编剧非得让他们分开。
赵又锦一边吃着糊成坨的面条,一边抽纸巾擦眼泪。
余光扫到茶几上的巧克力派,她一顿,拆了包装纸,又从抽屉里抹出一只超大号的蜡烛――停电时会点的那种。
好歹是生日。
作为韩剧爱好者,基本的仪式感不能没有。
她点燃蜡烛,把它插在巧克力派上,闭眼许愿。
老天爷啊,也请赐我一点好运吧!
你看看人家的女主角们,要么遇见能定格时间、瞬间移动的外星人,要么遇见无所不能的千年鬼怪,再不济也是条人鱼,握握手、亲亲嘴就能删掉人家的记忆!
而我,赵又锦,妈妈早逝,爸爸在国外,从小在舅舅家长大。
赵又锦越想越郁闷:“我都等二十二年了,哈利・波特都毕业好久了,霍格沃茨也没来找我。”
“我也想有一点奇遇啊。”
“一点点就好,稍微让我觉得命运之神也在眷顾我吧!”
呼――她一口吹灭蜡烛,干掉了那只巧克力派。
ipad上的韩剧还在进行,她抹掉嘴角的残渣,忽然听见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赵又锦吓一大跳,这是她独租的小公寓,就在《新闻周刊》大厦附近,坐地铁只要两站就能抵达公司。新搬来才一个月,在附近没有熟人。
是谁深夜来访?
她跑到门边,紧张地从猫眼往外看,门外空空如也,倒是楼道里的灯亮着。
咔嚓,把门推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