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孟双嘴角弯起一抹讥笑:“他那县太爷的位子是捐官掣签得来的。”
“原来是走了捷径…”盛言楚端起茶盏,手很暖心却拔凉。
纳资求官和科举入仕都是做官的途经,只不过后者名正言顺能位极人臣,前者则是谁砸的银子多,有耐心就成。
郡守、知府这种地方重臣官位,就算是皇商倾尽一门的金钱也捐不到手,但县令这样的小官就好说话了。
在嘉和朝买一个县令要花四五千两的白银,但光有银子还不好使,得等。
想做官的人数不胜数,何况每隔一两年朝廷就会外放一批进士去地方当差,等这些人选完了官位后,才会轮到捐官的人。
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位子会有十几甚至上百的候补人,就拿吴记来说,吴记肯定不是今年才开始拿银子捐官,能一上来就坐上县令的位子,想来吴记熬了很久的候补官期。
候补官期时一个铜板都拿不到,而县令的俸禄又低,也难怪吴记一上来就暴敛四方。
“张大人走得突然,郡城那边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派过来,倒便宜了这圈捐官的人,往年一个县令花个四五千两就能熬到手,今年静绥的官位比金子还昂贵,据说吴记足足使了一万,这还不算那些打点的银子。”
听孟双这么说,赵蜀险些喷出一口茶水:“一万两?!”
盛言楚无语道:“怪不得他一上任就大肆敛财,一万两的捐官钱,若不早早的从咱们身上掠抢,他到猴年马月才能拿回本钱?”
孟双哀叹一声:“一个县令位子炒到一万两,除了张大人提前走的缘故,和去年的雪灾也有关系。”
“张大人当初为了填路让我等下乡教授鸭绒夹袄的做法,当时挪用了春种的银子,后来为了补亏空,张大人将捐官的线往上抬了抬,这才导致静绥县令一职要万两白银,若非如此,吴记也不至于一上来就拼命的收钱。”
“他左手换右手倒是舒服,但苦得是静绥的百姓。”盛言楚跟着叹气。
赵蜀嘟囔抱怨:“这狗官好没意思,一来静绥就拿秀才的岁考说事,他是难道不知道后年就是乡试大比之年?他这一招不知会得罪了多少秀才……”
“他自然不怕得罪。”盛言楚轻蔑道,“三年任期一满,等那些秀才归来时,他早已带着盆满饱满的银子躲起来享福去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举人并不好考,便是考中了举人,一时半伙新科进士也没空回静绥找吴记报仇。
对于秀才们的报复,孟双没有掺和过问,而是道:“据我所知,吴记家里是做小买卖的。”
说到这,孟双瞥了眼盛言楚:“他跟楚哥儿一样,都是商户出身…当然了,我并非有意要说商户之家奸诈贪婪,但吴记实打实将商户的丑恶嘴脸摆在了衙门。”
“世人都说商者多狡猾,此话多少有点道理。”盛言楚自嘲一笑,“成天跟铜板混在一起,总有一天身上也会沾染铜臭味。”
“盛小弟……”赵蜀抬眸,呐呐道:“你可千万别自贱名声,狗官是狗官,你是你,不可一概而论。”
“对。”孟双手搭在折起的膝盖头,淡笑道:“朝廷准商户科考,这些年蹿出不少优秀儿郎,听闻京城那边还组了一个商户书生社学,楚哥儿日后去了京城,可以打听打听此社学。”
科举的商户子有组织了?
盛言楚眼睛一亮,有关吴记丢商户人家脸而产生的不虞很快一扫而空。
十指交叉搓一搓,盛言楚突然对上京一事满是憧憬。
京城有行走科举的商户社学,有参加春闱的夏修贤,有然舅舅月惊鸿,有城府泼深的五皇子,有张郢,还有于他有恩的皇商金家……
更有锦绣的前程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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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三人聊得起兴,待孟许氏端着满满一大锅活鱼锅贴进来时,三人这才意识到肚子饿。
“好香啊…”赵蜀舔舔嘴皮子。
“这鱼只有巴掌大,有很多小刺,你们仨吃得时候小心些。”孟许氏笑着提醒,“面饼已经烧出了锅巴,待会沾着鱼汤吃,鲜的很。”
盛言楚很爱很鱼,冬季湖里的鱼肉质较为紧致,拿湖里的解冻的水烹饪,也不用往里边添加大料,就这样煮沸再切一些冻豆腐进去就很不错。
当然了,杂面锅贴也挺好,此时锅贴几乎都浸泡在鱼汤中,底下的炭火燃得正旺,等汤汁收干,锅贴就饱负鱼汤的鲜滑,嚼一口简直能美上天。
孟双习惯性的拿了三个酒盅出来,盛言楚笑着拦下:“下午还要去书院,一身酒气可不行。”
赵蜀贪酒,见盛言楚挡酒,赵蜀顿时不太好意思讨酒喝,便也推辞说不喝。
孟双笑笑,只给自己斟了一杯。
“吴记是昌余县人士,家里应该和京城皇商沾点干亲,否则他也不敢一来静绥就无止境的敛财。”
盛言楚愣住:“昌余县?”
“怎么了?”孟双一口干了酒,酒水腥辣,皱眉间扯着脸上几道淡红色的伤痕扭扭曲曲。
“没,”盛言楚闷着头吃小鱼,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听过昌余县,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孟双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锅贴,道:“听过不奇怪,昌余县离咱们静绥并不远。选官避嫌,吴记想上任,当然不能选昌余县。”
盛言楚吐出小刺,心里暗暗回想他是在哪听过‘昌余县’三个字。
赵蜀一直惦记着自己欠盛言楚的一百两银子,亟不可待的问:“孟官爷,您觉得书生们投上去的御状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进门的时候孟双就说了卫敬年尾忙得很,现在赵蜀不指望过年前要回一百两银子,只希望开春的时候吴记能一身狼狈的滚出静绥。
“得年后。”孟双说得很干脆,“不过若楚哥儿你亲自出面,此事定会处理的很快。”
盛言楚没松口,正色道:“此事我不好插手,义父多番跟我强调,叫我别擅自在官场上抛头露面 ,那吴记能从一众捐官中脱颖而出抢到静绥县令的名额,想必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我贸然写信给义父,怕是信还没到郡城,我这条小命就要丢在静绥了。”
孟双受了提醒,才发觉自己过于想弄走吴记而想岔了点子,立马歉意的给盛言楚赔罪:“还是你思路周全……怪我,我差点出了馊主意害你。”
盛言楚不在意的笑笑:“孟双大哥心系衙门,此时吴记把持衙门上下,孟双大哥怕是不好过吧?”
孟双脸色一转,喘着粗气道:“那狗官身边的人贼的很,见我不好说话,便收了我的权,一应听我话的小弟皆被他打散,我气不过和他拌了嘴,好在我孟家祖祖辈辈都孝敬于衙门,所以一时间他还不能将我怎么办。”
连孟双都受制于吴记,怪不得吴记大白天的敢乘坐四人抬轿撵在街上招摇。
孟家起了地龙,一顿饭吃得盛言楚后背都沁出了细汗,和赵蜀商量后,两人决定沿着孟家后边紧挨着的护城河走一圈消消食再回书院。
静绥的护城河不宽,但很长且深,从山腰寺庙起始,沿着城墙挖了一圈壕沟,每到冬季,护城河边缘都会结起厚厚的一层冰面。
盛言楚过去的时候,冰面有好几个稚子在上面滑行嬉闹。
“盛小弟,你看那――”赵蜀突然拉拉盛言楚,手指着护城河对面一行人。
第96章 【三更】 砸冰下船所为何……
赵蜀指得方向在河岸另一边。
静绥城内的水路其实不比旱地少, 相应的各式拱桥也建了很多,只不过一到冬季水位会上涨,江面上大大小小的桥大部分都会被埋进水底。
盛言楚顺着赵蜀的手眺望远方, 只见对岸被淹没的桥边有一行人正拖着一条小船往冰面上走, 后面跟着的人手中还拿着尖锐的铁铲。
“他们难道想破湖下船?”盛言楚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往前跑了两步, 几乎和对岸一群人行在一条线上。
果不其然, 那几人抄起铁铲就往冰面上砸,湖面上的冰并不厚实,盛言楚能感受到他这边水纹隐隐荡漾。
“快上岸――”
盛言楚扯开嗓子朝还在冰面上玩耍的稚子们喊,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在冰面上滑行,面对盛言楚揪心焦急的嘶吼, 孩子们都没当回事。
“叫你们上岸没听到?!”
一贯好脾气的盛言楚暴躁大吼, 脖子上都涨出了青筋:“嫌活得太长是吗?想死就别上来!”
对付顽皮的小孩,好言相劝没用, 还是得摆出严厉的表情, 一顿怒骂后,几个小孩调皮的冲盛言楚吐舌,然而察觉到身下冰块有开裂的痕迹后, 孩子们骤然尖叫, 纷纷起身往岸边跑。
对岸的人还在那砸,对盛言楚和冰面上的小孩子们视而不见。
赵蜀气不过对着几人呸了好几下:“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着急下船也该让冰面上的孩子先上岸才对。”
盛言楚漠然的看着那帮人,沉下面孔:“冰面砸冻有损阴德,届时自有苍天收了他们。”
冰一旦裂开,凭他们身边那条小船就像平安划出护城河?做梦去吧,船不沉下去才怪。
盛言楚嗓音沙哑, 顺着风一番话送到了对岸几人耳中,领头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吐了口水到手掌搓了搓,眯着眼傲气的觑着盛言楚:“你小子哪家的,胆敢扰乱官府办事?”
“官府?”
盛言楚将毛线毡帽上的口罩往嘴巴上拉了拉,挑衅道:“你莫非就是吴记的狗腿子?我才懒得过问你们为何要砸冰开船,但你们是瞎了眼吗?没看到冰面还有孩子?”
“你!”胖子恼羞成怒,将铁铲往冰面上重重一插,挽起袖子作势要踩着冰过来教训盛言楚。
“不知所谓的东西,县太爷的大名你也敢直呼?今日叔叔我就好心教教你,你且等着我过去――”
盛言楚才不会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等着胖子来打他,含笑问道:“你可认识我?”
盛言楚担心受凉风寒,因而从孟家出来时,便将手套围巾还有毡帽齐齐戴在身上,毡帽上有一个护住脖子的围巾,往脸上一拉跟口口罩差不多。
此刻他裹得跟球似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这样的装扮,胖子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我管你是谁!”胖子嗤笑。
“既然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客气了。”
盛言楚阴恻恻的笑开,见赵蜀领着冰面上的孩子们早已走远,他突然一个健步往岸边跑去,临近冰面时,他猛地抱起妇人们立在那浣衣用的石板,在胖子一干人茫然的目光下,石板砰得砸向冰面。
冰面倏而发出咔嚓的脆响,胖子保养得当的脸颊瞬间白的像嫩豆腐,下一息,胖子发了疯的往小船边跑。
盛言楚又拾起另外一块大的石板,等胖子几人以为坐上小船就可以高枕无忧时,他用力的将石板往裂出小口的冰面上哐铛撞去。
几声细密的咔嚓,江面的冰块尽数碎开。
胖子和身边的人见状哈哈大笑:“小子你傻不傻?叔叔看在你替我们砸冰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
‘较’字还哽在喉咙里没发出来,小船上几人忽而心中大震,只见冰块的裂缝如闪电一样快速的延伸到小船下边,咔嚓咔嚓几声响后,迎接他们的不是小船飘在江面,而是江水蔓延过小船的船沿。
眨眼间,胖子等人就翻了船在水里扑腾。
江水冰冷刺骨,不一会儿几人就都冻得嘴唇发紫,幸好他们抓住了小船,几人才没丧命。
把孩子们送回家的赵蜀得知盛言楚戏耍了那几人,不禁后怕的问:“你就不担心那些人找你秋后算账?”
捂着严严实实的盛言楚转过头,翻着白眼哼哼:“我事先问他认不认识我,他说不认识,既不知道我是谁,那还不是随我怎么捉弄?”
赵蜀怔松片刻,旋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呀你呀,有时候比那些稚子还要顽皮。”
盛言楚摘下口罩,睁着无辜的眼神看着赵蜀,口吻一派天真的阐述事实:“翻了年我才十二,认真想想,赵兄比我足足大了一轮,唤我一声小孩其实也要得。”
二十岁・赵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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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没有直接回书院,而是折返回了趟盛家小院。
虽说胖子几人认不出他是谁,但他身上这一套行头太惹眼。
那几人是吴记的人,若是挨家挨户或是去县学指认他就完蛋了,所以当务之急是毁了这身衣裳。
身上这一套毛毡和夹袄都是他娘一针一线亲手缝的,烧掉太可惜,妙在他有小公寓,直接甩进小公寓就行,日后等离了静绥再穿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