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她说起:“突发情况,我明天得去一趟西安。”
“跟陈述?”
“对,两个人。”
周止安的表情微滞。
她捏周止安的脸:“你不对劲。”
周止安:“能有别人或者……”他开了个头,没有说下去。闻又微是个边界非常明确的人,有些事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
闻又微好像懂了他的介意,有点好笑地说:“你怎么回事?陈老板跟我,是互为工具人的关系。”
“你很欣赏他。”
“谈不上方方面面欣赏,但作为领导他很有能力。”闻又微给他倒上气泡水,“好啦,他不重要。跟我说说你在学校里的事吧。”
那天周止安表现得很粘人,抱住她之后,闷不做声咬上她的锁骨。跟闻又微不同,他的牙齿始终不肯真的落下去,只有唇舌反复试探,看上去即便为发泄情绪也是和风细雨。
第二天要出差,闻又微醒得很早,她起身时,被他一把扣住了腰。他看向闻又微,眼里有固执的光芒。
“我要出差。”她说。
“又要几天看不见了。”周止安的声音发闷。
闻又微笑着用脑袋去顶他的脑袋:“幼稚行为。”
周止安没有放开,闻又微静静回看他:“你要松开我了,宝贝。”
周止安拿开了手。
闻又微含一点纵容的笑:“我会想你的。”
她去镜子前穿衣服,一粒粒把扣子扣好,回来在周止安唇上咬了一口以示薄惩,听到他吃痛的声音,然后道:“下次不准把印儿留在那儿。”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刚搬来这里的那段时间他们过于亲密,那种相处会把人惯坏。她当然也觉得那是很好的,他们喜欢对方,愿意粘在一起,几乎像一个人,可她能十分平顺地接受自己走进另一个阶段。毕竟人最终只能作为个体去成长。
她可以想象是因为两人状态的不对齐使他担忧,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份不安如此深重。
出差途中,她向陈述去问,如何保持工作和家庭的平衡,陈述似乎对这个问题相当惊讶,还有一丝微妙的,不耐烦。
他说:“你这么年轻,要考虑平衡什么家庭?”
闻又微:“年轻也有家庭嘛,我来取取经。”
陈述哼笑一声,目光看向远处:“不找平衡。”
“啊?”
“还是我跟你讲的那句话,大部分人的精力根本不足以让他们面面俱到,你想好自己要什么就行了,没必要分散那个精力。”
闻又微觉得他在信口开河:“那你家里怎么办?”
“都我老婆管,我只负责打钱回去。”
他的态度理所应当到让闻又微觉得离谱:“可是……一年也不回去几次,不想他们?小孩还认识你吗?”
陈述乐了:“我要他认识我干嘛呢,养孩子又没有工作有成就感。等他长大了我给他房子买好钱存好,就算尽到父母的责任了。还指望他给我养老不成?真要养老得看护工。”
闻又微表情管理了一番才没在他面前皱紧眉头,她尽可能委婉:“相处了才会有感情,是离太远也见面太少了吧?”
陈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好笑:“那你觉得能怎么解决呢?我没事多回去几趟?哎我问你啊,work-life balance,是写在纸面的公司文化吧?你的工作是我布置的,你能不能 balance 我还不清楚么?我们的大目标是公司定的,能不能 balance 你觉得公司清楚么?”
闻又微无言以对。
陈述笑:“选一个就得放一个。纠结这个说明你没看清楚,也没想明白。”
闻又微简直想用脑袋去撞前面座椅的椅背,但上司面前这不合适,于是她只是保持了沉默。
过了半晌陈述问:“怎么,家里不支持你的工作?”
“那没有,”她说,“就是……我纯属好奇,算我是师母吧,对你天天不着家没意见吗?”
陈述:“证都领了怕什么。我按时打钱,她照顾家里。我要是过劳没了,她们下辈子生活也不愁。”
陈述表情终于柔和了些许,染上一点稀薄的人味:“我老婆,很好。有些事兼顾不了没办法,不过天塌下来她还是我老婆,这就行了。”
“……”闻又微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心里只转悠一个念头――人,复杂的人。
她习惯于用看“圆”的眼光去看人,总觉得一个面做得好的人其他方面也应该很厉害,但她意识到陈述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普通人的心力有上限,没有人真的过着每一面都很好的适宜生活,一面做到极致的人,其他事也可能都处理得破破烂烂。思及此,她几乎要当场原谅一下自己最近给周止安带来的不安全感。
飞机进入平流层,她转头向窗外,看见一片空阔的蓝。
陈述那一句“领了证怕什么”使她印象深刻……她忽然在想,周止安,想过这件事吗????
这是一个关于如何证明我爱你的命题。如何证明我始终会爱你,证明即便我们不能时时刻刻相逢,即便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也会爱你?
可言辞能够被矫饰,说出来的不算。行为又不代表永恒,今天做到的明天可能就变了。那该如何证明我爱你呢?
结婚,会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第37章 我只觉得是承诺
出差回去后不久得到消息,是闻又微的爷爷去世。她对徐家感情淡泊,但有徐明章这层血缘关系在,闻小小叮嘱她面上该做的要做到。周止安请了假陪她一起。闻又微无数次跟他一起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动车窗外是快速掠过的夜景,身边是相处多年的恋人,她凑过去,以八卦的口吻:“周止安,我发现了一件事。”
“嗯?”
“你送我的戒指,可都不便宜。”
周止安瞳孔放大一瞬。闻又微目睹他这样表情,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等他回答,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
老人过世,有很多需要忙,闻又微被安排去招待上门来的亲戚,周止安跟在她身后。
有亲戚早知他们的恋爱关系,见到他俩站在一起,寒暄时问什么时候结婚。周止安脸上挂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闻又微歪了歪头,笑道:“快了。”
她用余光瞥见周止安一顿,好似整个人瞬间被击中,被定了身。闻又微心情陡然复杂起来,又很快被扔进另一种更加饱胀的使心脏发酸发软的情绪里。
周止安的手就垂在她手边,她悄悄伸手握住他手腕,稍稍用力。先笑眯眯送走亲戚。
终于到了只有两人的时候,周止安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刚刚说……”
闻又微告诉自己,哪怕只看这一刻周止安的表情,她也认为自己的决定正确。
闻又微睁大眼睛,有意拖着语速:“刚刚说什么?”
“你说快了。”他一字一句非常笃定,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是什么,是什么意思?”
最后两个字的声线不稳,闻又微看到他同样微微颤抖的睫毛。她忽然没有了继续观赏这份诧异的意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忧伤的爱怜。她迈步过去,两人距离极近,闻又微的心也跳得快起来。这句话说出去好像就不能回头了,可是她想,我该说的,是不是?
命运没有回答她,她只能自己问自己。如果想使这段关系变得圆满,是否这就是答案。
于是她开口了:“你愿意吗?”
言毕,她第一次在周止安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的眼睛因为覆盖了水泽而显得亮晶晶,突然降临的喜悦使他无措像个孩童。而后他久久凝视闻又微,又低低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不愿意。”
“你想要一个家庭,对不对?”
“和你一起。”
“想要孩子吗?”
“看你。”
闻又微对他笑:“你好像傻子啊周止安。”
周止安也冲着她笑,两人此刻看起来都不聪明,他在跟闻又微这样笑了许久之后忽然握紧那双手:“你真的愿意吗?为什么会……”
闻又微罕见地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想可能,我没有办法完全想清楚再跟你说。万一,头脑一热是个好选择呢。我不知道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会怎么样,但总归……跟你一起,应该都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吧。”
她对上周止安的时候,占上风居多,没有哪一次面红耳赤至此。她深呼吸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一个承诺嘛,对不对?你看,我不害怕给你一个承诺。哎,说点什么吧,怎么变成像是我跟你求婚?”
周止安:“我又晚了一步。”
闻又微伸出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是他曾经送过的戒指之一:“现在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送戒指了吧?”
周止安红着脸,眼尾都染上绯色。
她想,他真可爱,睫毛抖抖的样子,好像一只小鸟抖落羽毛上的水珠。
“我……”
闻又微目光宁定:“这是你先开口的机会哦。”
他的喉结动了动:“可是……我想你有选择的自由。”
双方都很清楚,这件事只会有一个指向圆满的答案。如果他开口,她答应了,一切都好。如果不答应呢,开了口就不能回头。她也许很难拒绝,可他希望她说愿意的时候没有勉强。
“所以你每次编个理由给我,送我戒指?”闻又微自己说出口都会觉得微麻,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不是编的理由,它们都很有意义。”他咬了咬牙,终于开口,“是每一个,我想问你,可不可以跟我结婚的瞬间。”
闻又微原想尽可能轻松地去说这件事,就像她期待的那样,让这件事变得稀松平常,不要看起来伤筋动骨,好像会把现有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可是周止安说完那一句的时候,她感觉到温热的眼泪流经自己的脸。她明明已经猜到了,她也不悲伤,是眼泪自己跑出来。
闻又微拥抱周止安,被一种轻飘飘的快乐包裹。
他们承诺了要永远在一起。那一刻好像回到十七岁那一年的夏天,周止安说“好”,然后拉着她的手放进大衣口袋。
原来答案就这么简单吗?她甚至有些诧异于这份轻松。
徐明章得知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说:“真好啊,你怎么自己想通的?家里没人敢跟你开口,你那样性格。”
闻又微眉毛挑得老高:“怎么了?我性格哪里不好,我性格像我妈。妈!爸爸骂你。”
闻小小走进来,徐明章立正站好:“中午吃什么?我去做饭。”他说完麻利开溜。
闻小小伸手摸她的头发:“这么突然,你想好了吗?”
闻又微小幅度摇头:“我怕再想我就下不了决心了,但我很喜欢周止安,他也是个好人,对不对?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闻小小迟疑:“你……没有别的原因要结婚么?”
闻又微很是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没有啦。嗳,妈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如果是真的,不算喜上加喜吗?”
闻小小这才神色一缓,佯装不高兴,小声道:“要疼死的。”
她说:“以前觉得你能和小周走到这一步是好事,趁爸妈也还年轻,看着你解决人生大事。真的说到这里又觉得你还小呢。还在给我当女儿,怎么就要给别人当老婆了呢?”
“不是大事,就领个证。”她摸摸闻小小的胳膊,有意使气氛轻松起来。不知为了开解闻小小,还是那个不确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