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静默安抚孩子们的宁姝听到后,神色愕然,起身仔细地端详段长风枯黄干瘦的皮囊,连眼睛里的光芒都在暗淡,仿佛一盏油灯飘飘摇摇了几十年,终于走到了尽头。她心头一滞:“段先生,您――”
段长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朝夏侯轻感激颔首:“当年若不是侥得世子援手,我这把骨头早就不知烂成什么样了。如今不过是大限将至,将偷来的东西还回去罢了。如今明贞的冤情已昭告世人,恩情已了,这世上我再不欠旁人,唯有一人我一生对她不住,也该去黄泉向她赔不是了,只是不知晓她还肯不肯原谅我……”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望向宁姝,目光怀念又叹惋,像透过她看向另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
宁姝心中一动:“段先生说的……难道是我师傅?”
段长风侧首,望向远处层叠的青山与孤远的白云,许久后才微微颔首:“正是。”
一种猜测在心口碰撞,让宁姝不自觉皱起眉,无法不怨怼道:“所以,我师傅临死前口中那个此生决绝,永不相见的人,就是你?”
“此生决绝,永不相见……原来她至死都还怨着我啊……”段长风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悲意击中,脚步虚晃,险些跌倒。
夏侯轻闻声一把将他扶住:“小姝,不妨先听段先生讲完再下决断。”
段长风摆摆手道:“不怪她,此事本来就是我的过错,是我负了小慈。”他眼中眼中满是悲悔之意,捂住胸口重咳许久后,靠在一旁的大槐树下开始慢慢讲述当年那段旧事:“我与你师傅乃同门的师兄妹,可以称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同师从寒衣圣手门下。”
“寒衣圣手?”听到这个名号,徽墨忍不住激动插嘴道,“可是那位传说中的奇人寒衣圣手秦邝?那可是我的偶像啊!”
段长风点头,表情里满是涩意:“正是,我们的师傅是位古灵精怪的神人,奇门遁甲、易经八卦、治病下毒无一不精,好像除了武功之外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就连种地做饭烹茶他都能做出与旁人不同的花样,他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一切他不通之术,而后在融会贯通的基础之上更上一层楼,再炫耀给我们看。这其中他最得意的一项便是研制出一套与《洗冤集录》全然不同的验尸破案的法子,前无古人。
可以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吧,我们几个师兄妹都是被他从路边捡回来的,他对我们要求不高,只要求我们随便选择他老人家某一项技法学上即可。于是大师兄选了奇门遁甲,二师姐学了八卦术,我习了师傅的医经,小师弟恋上养花种草师傅他老人家也乐见其成。唯独验尸破案这一道不仅需要努力,更需要天生敏锐的慧根,于是一直无人修习,直到师傅将小慈捡了回来,这才有了传人。至此他的每一项技法都有了传人,师傅十分高兴,几乎对我们是倾囊相授,唯有一条――他禁止我们私自下山沾染那红尘俗世,若有违背,赶出师门。
他说这凡尘太乱,人心诡谲,心智不坚定者一旦染指,必定粉身碎骨。可是……可是……每一个初初长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又如何能按捺得住那颗蠢蠢欲动的俗世之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