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病春抬眸,绕过明沉舟,和他身后的青衣男子视线撞在一起。
“掌印大人。”
他行礼,恭敬却不过分谦卑。
谢病春嗯了一声,站直身子,目光自他身上收回,落到明沉舟身上。
明沉舟立马介绍道:“我表哥,钱得安。”
“这些日子,多亏掌印在宫中照拂舟舟。”钱得安再一次行礼道谢。
“各取所需。”谢病春冷冷抛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陆行忙不迭跟了上去。
明沉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对着明沉舟解释道:“他就是这般脾气。”
钱得安收回视线,最后低头看向表妹,微微一笑:“舟舟很了解他。”
明沉舟挽着他的手紧跟着追了上去。
“肯定啊。”她直白说着,目光一惊落在两侧摊位上,“毕竟是大靠山,总不好让他迁就我。”
钱得安看着她兴奋的侧脸,许久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舟舟到底是长大了,猝不及防,无人庇护。
七夕是大节,夜市也极为热闹,天还未黑,街上人群早已摩肩擦踵,摊贩一眼望不到头。
明沉舟一开始还顾忌身后的谢病春,不好意思放开了玩,可等被眼前热闹迷了眼,差点连钱得安都没拉住她。
“这个给柔柔,她喜欢吃甜的。”
“舅母是不是爱吃这个,买买买。”
“表哥,是你喜欢的竹蜻蜓呢。”
“这个给舅舅吧,他爱喝酒。”
“这个面具好合适表哥啊。”
谢病春隔着几尺距离都能听到明沉舟欢快的声音,又甜又亮。
她正拿着一个面具,伸手要扣在钱得安脸上。
眸光微晕红潮,两颊霞光荡漾。
她一向爱笑,可此刻的笑,又和在宫中时的明艳笑意截然不同。
目之所及,竿旗穿市,楼台歌舞,金碧倒影,是人间特有的繁华盛世,浩荡之气。
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呲笑一声。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想来也不过如此。
陆行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拿着面具,这一笑,立马正襟危坐放下面具,状若无事发生。
“在十三坊等她。”
谢病春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行莫名屏住呼吸,只等着他离开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沉舟仰头看着面前栩栩如生的长蛇花灯,突然开口:“这个花灯好好看。”
那花灯是长蛇腾飞的形状,漆黑的表皮被打磨地格外漂亮。
钱得安看也不看,只是接下来说着:“那就买下来。”
那老板热情地迎了过来,笑说着:“姑娘好眼光,可这是老朽今年最得意的精品,科举在即,长蛇遇水便化龙可是好兆头啊。”
“可要拿下来看看。”他搓着手,热情问道。
明沉舟也不知为何,突然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背后是涌动的人群,熙熙攘攘,人影杂沓,一眼可见欢声笑语,灯火明亮,满耳都是商贩吆喝声,人群呼朋声。
她不知为何突然张望了一下,还未想清楚自己在看什么,就听到表哥的声音。
“舟舟在看什么?”
明-沉舟一愣,扭头笑说着:“刚才听到有人在买炙子骨头,突然想吃。”
“那等会去买。”钱得安笑说着,接过老板手中的长蛇花灯,在她面前晃了晃,“喜欢吗?”
明沉舟看好一会儿,最后盯着那只乌漆漆的竖瞳,好一会儿说道:“我又不科举买这个做什么,我想要这个小兔子花灯还有这只小猫花灯,这几个莲花灯也给我抱起来。”
原本脸色不好看的老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送给万岁的。”钱得安付钱时低声说问道。
“嗯。”明沉舟抬眸,灿烂一笑,“小猫给他,兔子给柔柔,剩下几个给桃色他们。”
钱得安只是看着她笑,听着她说完,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逛了许久,只等到华灯阑珊,明沉舟这才意犹未尽地开口:“回去吧,别让掌印久等了。”
十三坊是夜市的尽头,再往东就是官僚办事的地方,往西便是民居,此刻已经有不少富贵人家的马车等在这里接自家姑娘少爷回去。
按理这么多人,要找到谢病春那辆简单朴素的马车还是有些难度,结果明沉舟一眼就看到了。
无他,因为马车周围还是熟悉的一个活人也没有。
熟悉的感觉。
“今日谢谢表哥了。”明沉舟站在马车前,接过几盏花灯插在马车上。
冷硬的马车瞬间可爱起来。
钱得安看着笑着摇摇头,随后把零食都递了过去,这才说道:“回宫多照顾自己,外面很好,不需要担心。”
“你有我娘的消息吗?”明沉舟抱着零食,抿唇,小声问道。
钱得安脸色凝重摇了摇头。
“没有消息就是好小心,我还在宫中,明笙才不会这么蠢。”明沉舟皱了皱鼻子,反过来安稳着。
“嗯,我已经让如清帮我打听一下了。”
明沉舟笑说着:“哦,安家那个格格不入的小兔子啊,我之前只听闻安家个个都是暴脾气,后来百闻不如一见,安相确实是个火药桶。”
钱得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到底是长辈,不要无礼。”
明沉舟皱了皱鼻子,随后又问道:“那明自流有没有给你惹麻烦,他要是又出言不逊,你跟我说,我一定打的他满地乱跑。”“凤台性子天真,你不必对他如此苛刻。”钱得安无奈笑着,随后又解释着,“你入宫后他就被明相拘起来读书备考了,只在入夏的那一日,他从家里跑出来,这才见了一次。”
“他很好,想来今年一定能得偿所愿,你不必担心。”
明沉舟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息,抬眸愣愣地看着他,嘴角不由瘪了瘪。
钱得安像是明白她想的,微微一笑,神色不羁从容。
“长辈之苦,我辈自承当。”他缓缓伸手,揉了揉明沉舟的脑袋,就像小时候亲昵地揉着小女孩一般,笑说着,“我不怨。”
“回去吧。”
他亲自扶着明沉舟的手臂上了马车。
夏日夜风吹得他衣袂翻动,可他又亭亭站在小巷口,任由横风闯堂而过,亦是纹丝不动,其人如玉,不坠青云。
明沉舟趴在车窗前,最后看着表哥消失在巷口,这才不舍地收回脑袋。
“他是钱家人?”马车内,一直闭眼小憩的谢病春开口问道。
明沉舟不解问道:“表哥一家是姓钱啊。”
谢病春睁眼,定金打量着面前迷茫的人,最后又缓缓说道:“他今年为何不参加科举。”
明沉舟丧气说道:“好像是曾外祖父的问题,听说钱家原先也是官宦之家,后来得罪人出事了,三代人禁止科举为官,表哥是第三代。”
“何事犯罪?”
“我不知道。”明沉舟瞅了瞅手中的油布纸布,长叹一声,“他们都不和我说,表哥应该知道,但他也不和我说。”
“祸及三代的大罪。”
他缓缓说着。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罪名,明明留了人命,却又断了活路。”她侧脸去看谢病春,“掌印知道吗?”
谢病春并未说话,半张脸陷入阴影中,只露出一点冰白的下颚。
“不知。”
他冷淡疏离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
明沉舟自宫外带回了不少东西,悉数都分了出去。
听说谢延那到松子糖和小猫花灯后,高兴地从床上蹦起来,连着睡觉都要把花灯挂在床前,松子糖更是格外珍惜。
“夜市好不好玩啊。”临睡前,桃色眼巴巴地问着。
“好玩啊,都是吃的玩的,还有放烟花和花灯。”
桃色夸张地哇了一声。
明沉舟的视线突然落到柳行摘下的西珠长耳环上,怔怔看了一会,伸出手指弹了一下,耳环滴溜溜地滚走了。
柳行愣了一会儿,犹豫问道:“这珠子可是哪里不对?”
明沉舟笑了笑,收回手,随口说道:“没,看它圆滚滚的,忍不住弹一下。”
柳行松了一口气,小心把珠子收起来:“这十来年海上战事不断,鲛人出海也都不敢出海,这么好成色的西珠如今已经少见了。”
“台州又是溃堤,又是饱受倭寇侵扰,民生如此多艰。”明沉舟叹气,“也不知道掌印的案子审得如何了,既然短时间内没有办法驱赶倭寇,溃堤的事情也该给百姓一个交代了。”
桃色闻言立刻叽叽喳喳地说着八卦。
“奴婢倒是听说原先有个浙直总督能文能武,保了浙江以及福建多年安稳的,在百姓中名声很好,而且他在浙江的时候,打倭寇也很厉害的,之前打得倭寇都不敢来了。”
“这么厉害,怎么也没听人说过。”明沉舟失笑,“可别把戏文上的当真了。”
桃色啊了一声,又不敢说话了,因为她也忘记到底是听谁说的。
“反正若是真的有英雄就好了。”她嘀咕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