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因为明自流……凤台是明家独子,马上就要及冠科举了,我看他们对他也不错。”
“若是因为我,我希望娘可以为自己活,我在宫中也不需要明家帮扶。”
“娘何必把自己束缚在明家。”
明沉舟一字一字,格外认真地说着。
钱沁看着她,眸光闪动,泪光点点。
“不,都是这样的。”她声音一向温柔,眉眼总是带着笑意,一旦敛眉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便格外令人怜惜。
“舟舟,我不能离开明府。”
“为什么!”明沉舟愤怒质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娘,明家不是好去处。”
钱沁眸光带泪,柔柔一笑:“我知道,但舟舟听娘一句,不要再管这些事情,娘知道舟舟有大志向,又何必因为娘毁了前程呢。”
“是因为,因为长辈的事情对不对。”明沉舟心中咯噔一声,随后咄咄逼人道,“所以表哥才考不了科举,娘也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舅舅甚至连出面买个店铺都不行。”
钱沁沉默着不说话。
她一直如此,看似温柔却比谁都倔强。
明沉舟抿唇,随后侧首轻轻叹了一口气:“睡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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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是立秋,今日初一,便是一次大集议。
内阁果然朝着司礼监发难胡承光的事情,连着小万岁都眼巴巴地看着谢病春。
谢病春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不错,这次相比较之前的四两拨千斤,这次一反常态,直接说道:“万岁诞辰降至,不如就借这个恩典吧。”
谢延眼睛一亮,司礼监神色平静,胡承光不过一介文人,这些高高在上的禀笔一向最不上文人,至于内阁众人则是各有异色。
“早该如此。”安悯冉粗声粗气地说着。
大小郑相对视一眼,皆是皱了皱眉。
“那胡承光的帝师之位。”小郑相郑江亭率先质疑道,“不知各位打算如何处理。”
“虽说出身敷文书院,学问出众,可闹着一出,怕是难堪重任。”安悯冉皱眉说着,“也不知道是否会心怀怨恨。”
“安相说得对。”戴和平觑了一眼万岁,见他小脸阴沉,又立马说道,“但若是作为一般的讲师倒也可以,毕竟这般学问完全够得上。”
“戴相此言在理。”明笙缓缓开口。
“郑老以为如何。”
他看向半阖着眼的郑樊斯斯文文地问道。
郑樊这才好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目光自司礼监众人一扫而归,最后落在为首的谢病春身上,见他正看着自己,突然微微一笑,握着扶手的手微微一紧,原本的心思瞬间回转。
“这事,还得看万岁自己的意见。”
他一口气吊着,缓缓说着:“万岁喜欢才是最好的。”
“爹!”
郑江亭瞪大眼睛。
郑樊不耐地拍了一下扶手,厉声呵斥道:“什么爹!朝堂之上哪里的父子,再这般如此胡闹,微臣请旨送郑江亭出内阁。”
这话说得格外重,郑江亭瞬间僵在远处。
明笙等人也是一愣,却又没有开口。
“君臣不分,确实该罚。”安悯冉火上加油。
“你!安刚行你是非不分,一心为己,修身不仁,我看更应该逐出内阁!”郑江亭直接扣来一顶大帽子。
“你说什么!我一心为己,修生不仁,我这个己可没出头,安分老实守着我的发妻,你郑如深倒是整日不着家,府中妻妾,府外美姬,数不胜数,我看你连一个己都做不到,谈什么修身。”
安悯冉当场呛道。
杨宝噗呲一声笑起来。
世人皆知,小郑相爱色,自有三千美人的传闻。
郑樊长叹一口气。
“要吵就出去吵,依内臣看,两位阁老的脾气可跟恭敬谦卑一点也搭不上边,不如一同出阁才是。”封斋冷笑着。
“好了好了,两位都歇一歇,这还在议事呢。”戴和平再一次出来和稀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喷了一口气,愤愤坐下。
谢延早已习惯这两人的吵架,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继续郑樊刚才的话题:“我想要胡老师继续做帝师。”
“读书为立品,求真,做人,胡老师说话做事只求真心,是一位好老师。”他缓缓说着,“诸位觉得如何?”
郑樊先一步开口:“万岁英明。”
明笙有些犹豫,抬眸去看谢病春。
谢病春垂眸,看不出神色。
“明相呢。”年幼的帝王开始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明沉舟已经和谢病春闹翻,即使没有帝师之位,占据侍读两位也未必不可。
这般想着,明笙也紧跟着一咬牙:“万岁英明。”
“掌印呢。”
谢延有些执拗地一个个确认过去。
一直沉默的谢病春这才抬眸,微微一笑:“万岁英明。”
谢延松了一口气。
“那就这样定了。”
虽然众人不曾得偿所愿,但怎么也算格外民间读书人一个交代,但也省了每日都有都察院出来闹事弹劾,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还有一事。”就在此时,谢病春再一开口。
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若是只赦免胡承光一人,未免太过贵重,也抑不住民间读书人越发严重的口出狂言,整日死谏的风气。”
谢病春缓缓开口。
“这倒是,这些读书人不好好读书报销国家,一不合心意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太……”黄行忠拍了拍肚子委婉说着,“对不住自己这几年的辛苦了。”
这些人寒窗苦读,更有甚至功名在身,若说聪明一定是聪明的,可有事有太过蠢,被人利用也不知道。
“是帝师的话,贵重一些给他脸面也不是不行。”郑樊缓缓开口,直接截了谢病春的话。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轻笑一声,不留情面地反驳道。
“只怕不行,胡承光的老师在杏林讲课,不过是说了几句正肃课堂的话,就被有心之人听去,继而大闹西厂,若是今日还这般给胡承光脸面,只怕来日这群读书人就敢冲入皇极殿。”
众人脸色微变。
“掌印好大的胆子。”郑江亭发难道,“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该说出口,你区区西厂如何敢和皇极殿相提并论。”
谢病春也不恼,慢条斯理反驳道:“小郑相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的厉害,蚍蜉鲲鹏都能被先人相提并论,我不过是以西厂为比较,讲一下此计的危害而已。”
“小郑相整日喊着被人大逆不道。”他懒懒抬眸,“所谓做贼心虚,便是看土为山,看水为海,可是自己别的想法!”
“谢病春你!”
郑江亭脸色大变,啪地一声站了起来。
“坐下!”
郑樊厉声呵斥道:“掌印说的没错,你做事就爱玩坏的地方想,大家都是同僚,一心为国,即使略有不当,也不该如此揣测他人。”
“那掌印该当如何?”戴和平缓缓问道。
“大赦。”
谢病春微微一笑。
众人听着他的话,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意思。
只听到谢病春继续说道:“距离先帝大赦已有十年,今年恰是万岁登基第一年,按理本就该有个大赦。”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黄行忠。
黄行忠原本懒洋洋的姿态瞬间坐直,一本正经说道:“按照惯例,正是如此。”
“那便大赦。”安悯冉见只是如此要求,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说不能太给胡承光脸面,但毕竟是帝师,该有的面子也是要有的,一般的大赦的时间定在五年内,不是大逆不道,死罪难逃之人,都在此番外,但也有一些其他原因,不算严重,但因为,”
他一顿,神色微不可言:“一些事情,有些人便不在其中。”
谢病春漆黑的眸光背半敛的睫羽遮挡,眼底那点浅淡的泪痣,在影绰的光影下意外有些显眼。
“若是这般,谏言之类便是其中一项,按理胡承光也不再赦免范围内,若是强行赦免这一人,便是胡承光也难以服众,想来依他的性子也是不愿的。”
内阁众人听得格外认真。
“好似是这样的。”戴和平被他顺着思路,也忍不住附和了一句,结果被安悯冉狠狠瞪了一眼,这才讪讪闭上嘴。
“那该如何?”谢延皱眉问着。
“胡承光作为帝师不过是因为他是罗松文的弟子,敷文书院的学子,是天下文人的标杆,既然都要立起这个标杆,万岁为何不让他立的更牢一点,帝师乃是读书人的高灯,但也只限于读书人而已。”
谢延听得格外认真,紧跟着点了点头。
内阁首位,一直低着头的郑樊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对面的谢病春。
苍老的眉眼缓缓掀开,露出眸光中里面锐利的光芒。
“所以要如何?”
“先帝在位期间不曾赦免过一个因谏言触怒龙颜的人。”
谢病春微微侧首,半张脸落在日光中。
“万岁登基,感怀先召,也为初次恩科广招人才,也该给那些那些无知的人一些恩惠,让他们感恩戴德才是。”
明笙原本还是脸色平静,可随后突然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