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清一愣,下意识紧跟着踏出一步,朝外看去。
“哎哎,钱叔钱叔,是我一个人来的,我爹没来,你千万不要生气。”
安望星先一步抢先开口,脑袋和手都各自飞快摇了起来,展开手拦在他面前。
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和不打自招。
院中,钱清染噗呲一声笑起来,对着钱得安笑说着:“一只暴躁的大老虎是怎么生出一只芝麻胆的小白兔的。”
钱得安拍了拍她脑袋,无奈说道:“不敬长辈,找打是不是。”
“要见便见,使唤孩子当挡箭牌做什么。”钱若清冷笑一声,反手又把安望星温柔送进屋内,“去和如山他们玩吧。”
安望星一步三回头地入了内。
“怎么回事!开心一点!”钱柔柔大力拍向他后背,大大咧咧地说着。
“我爹非要来的,我怕他和钱叔起冲突这才跟来的。”安望星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背,小声说道。
“今日下朝,爹发了好大一个脾气,马车到了戴府门口停了半炷香又走了,在路上走了好久,这才来这里的。”
他一双眼睛极大,水润乌黑,当真如钱柔柔说的一般,像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是不是因为……”他嘴巴微微一动,发出一声低喃,“宁王啊。”
罗松文因为涉及宁王一事被抓,如今可是京城最热闹的事情。
“大/炮今天哑火了?”门口,传来钱若清的讥讽声,“堵我门口,想要让我看看你的威风是不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安大/炮这一脸哀怨给谁看。”
钱若清身形高挑清瘦,面容白皙斯文,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看上去极好说话,而他对面的安悯冉则是身形高大粗壮,面容紫红粗犷,一开口就是大嗓门,隔着三间院子都能听到他的余音。
可眼下这情形却是钱若清撸起袖子,安明然缩起脖子,完完全全颠了个倒。
“完了,爹好生气,快跑。”钱清染一手拉着一个,飞快地跑了。
“让我进去,我有话和你说。”安悯冉见小辈都走了,这才抿了抿唇,粗声粗气地说着。
“有什么这里说就算了。”钱若清纹丝不动地堵在门口。
安悯冉咬牙,上前一步,踩上台阶:“院长进了东厂,杨宝定会下死手,你就不着急。”
钱若清冷眼看他。
安悯冉呼吸加重,喷在他脸上,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紫红的面容因为扭曲而狰狞。
“我,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道,“他是我恩师不假,可,可做做下了这么大的错事,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当年之事,你不知晓,戴和平还能写信求饶,你却是要装不知。”请若清讥笑着,“你们三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现在你要跳出来说不知情。”
“好大的笑话。”
安悯冉沙包大的拳头握紧,发出咯吱声响,整个人阴沉又暴躁,好似下一口气就要拎着拳头打人。
――“不会打起来吧。”
――“要冲出去吗?”
屋内门窗下齐刷刷探出三个脑袋。
“闭嘴。”钱得安冷淡呵斥道。
“哦。”钱清染和安望星讪讪应下。
“我,我真不知,我若是知道……”安悯冉咬牙切齿地说着,眼底露出愤怒之色,可随后看到钱若清冷淡的视线,怔怔地看着他,脸上露出失望错愕之色。
“你,你不信我。”
钱若清看着他,不说话。
明笙是一个白眼狼,他爹尽心竭力培养他,却被他害的丢官弃爵,含恨而终,害的小妹痛苦一生,舟舟半生磨难,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戴和平是个表里不一的软耳朵,一心跟着他的恩师湖作为非,一个醉心权利的伪君子。
可安悯冉不一样。
他性格暴躁爱怒,脾气执拗刚正,行事粗鲁直接,却,不是为非作歹的性格。他们是同窗,是好友,只是到最后分道扬镳罢了。
“我没有。”安悯冉一拳砸在大门上,大门发出咯吱一声吱呀一声巨响。
――“门,我家的门!”
――“我修我修,我等会就去修。”
――“闭嘴。”
――“哦。”
“我若是做下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我便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尸体无人……”
安悯冉大声发着毒誓,目光紧紧盯着钱若清,神色悲愤难堪。
钱若清笑容一窒,随后呲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人都死了,我管他身后如何。”
他侧身,讥笑道:“记得把我的门修好。”
安悯冉一愣。
钱若清不再搭理他,反而拎起酒坛,目光朝着屋内一扫,结果和三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对上。
“打扰了。”
钱清染不亏是明沉舟都佩服的人,小手一拉,直接把窗户拨拉下来,脑袋一缩,窗户一阖,溜了。
“你今日来是做什么?”钱若清满肚子的愤懑倏地消失干净,垂眸说道。
“有个东西,也许你有用。”背后传来安悯冉故作平静的声音。
――――
“十日了,所有能过的刑都过了一遍,人都快不行了,可罗松文那硬骨头只承认自己确是收了宁王之子做徒弟,但他早就死了,提起谢病春便是不愿多说的模样。”
“他一向厌恶谢病春,听人说便是听也听不得他的名字,这个反应也是正常。”
今日内阁值班的是郑氏父子,杨宝自东厂匆匆而来,身上的血腥味远远就能闻到。
他坐在一侧,阴沉说道。
“那又如何,往死里下手,你们东厂不是十八般酷刑嘛,还奈何不得一个糟老头。”躲在外堂的郑江亭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驱驱血气,无情说道,“弄死便弄死算了。”
“是不是认错了,宁王幼子不是谢病春。”杨宝并不理会他,只是继续对着郑樊说道,“万岁应该不像处死他,下了命令不准上大刑。”
“是不是哪有这么重要。”郑樊咳嗽一声,细声细气说道,“只是送他去死的名目罢了,真真假假又何须明了。”
“那若是实在问不出来呢?”杨宝眉眼低压,阴霾问道。
郑樊抬眸,衰老的眼皮微微掀起,声音平静而冷淡:“那就留不得他了。”
杨宝蹙眉:“你要我……”
他比划了一个手刀的手势。
“人在我东厂,死在我这里,万岁那边可不好交代。”
郑樊摇了摇头,温和说道:“自然不敢让禀笔冒如此大不韪之事,再者,禀笔杀的人哪里比得上万岁杀的人。”
“你的意思……”杨宝一愣,随后脸上露出警惕惊疑之色,只是很快便又掩了下去。
“实在问不出便算了。”郑樊视若无睹,只是拿着帕子捂着嘴又是咳嗦了一声,“此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谢病春再翻滚也翻不出花来。”
杨宝沉默。
“只是如今谢病春再查学田案。”郑樊话锋一转,“我那不争气的门生陷了进去,如今被抓入西厂也不知生死如何。”
杨宝冷硬说道:“东西两厂互不干涉,这事我怕是帮不了您。”
郑樊叹气,声音低沉,颇有示弱之色:“哪里敢劳烦杨禀笔和谢病春那煞神对上,只是谢病春此刻一定是准备反杀我们一局,我那门生只怕要被屈打成招。”
他叹气,脸上露出悲鸣哀痛之色。
“赵传一向有孝心,也是受我之累这才被谢病春抓走,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便是胡乱说出什么便也算了,只求能保他一名,也是万幸。”
杨宝眉心紧皱。
“你也是被封禀笔救过的人,你对他如师如父,极为敬重,想来也能体会我的心情。”郑樊手中的帕子被微微收紧,放低声音,温和说道,“是吗,杨禀笔。”
杨宝嘴角紧抿,好一会儿才说道:“等我回司礼监打听打听,但也做不得什么。”
郑樊立马露出笑脸,感激说道:“这已经是极好了,多谢杨禀笔了。”
杨宝走后,郑江亭这才冷哼一声:“一条狗,得意什么。”
郑樊把帕子放在一侧,并不说话,脸上早已没有刚才的温和之意,反而冰冷地有些骇人。
司礼监至今都能被谢病春一手遮天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个两个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难得有一个心智颇佳的黄行忠,却是偏向谢病春的。
可惜了。
“不过拉着一个糟老头子做什么,不是说目标是谢病春吗。”郑江亭端着茶盏回了内殿,动了动鼻子,闷声说道。
“杀了他,谢病春也跟着自杀不成。”他没心没肺地讪笑着。
郑樊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杀人有什么难的,诛心才是上策,我要的就是他奔溃。”他淡淡说着,“我就是要一个个杀了他的人,让他跪在我面前求饶。”
郑江亭一脸不屑。
相比较他爹的沉稳,他总是信奉武力压倒一切。
“人找到了?”郑樊深吸一口气,随后冷声岔开话题。
郑江亭脸色一僵,撇开脸说道:“没,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他们的消息,一定是被谢病春藏起来了。”
郑樊斜了他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一位:“不是他还能是谁,叫你杀个老弱妇孺都失败了,还有脸生气。”
“还不是那老婆子凶得很,不然早就一刀一个了。”
“若不是你轻敌,刀都架人脖子上了,还要任由你……”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