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提起田地,这满天下的权贵,没有一个能洗脱干净。
皇帝脸色越发深不可测,沉吟半晌:“若是真无其他法子,就按邬瑾所说,先丈地,再加赋。”
吕仲农咬牙道:“陛下,臣等还商议了一策,便是宗亲禄米――”
他一边说,一边琢磨出去之后,该如何将得罪宗亲一事圆转,同时恨不能生啖了邬瑾。
太子掀动眼皮,看一眼邬瑾,暗道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厉害。”
邬瑾早知无法撼动满朝文武,他的剑,本就指在宗亲身上。
皇帝直到此时,脸上神情方才彻底松动,令三司、户部去办减禄米一事,待殿中只剩下邬瑾、太子、魏王之际,缓和神色,正欲赐座于三人,忽有一位内侍悄声入内,将一个羊皮封递给张供奉,张供奉连忙交给皇帝。
皇帝似是知晓羊皮封来处,亲自拆开看了一眼,忽的面沉如水,进而将羊皮封中一物倒出来细看,持信纸的手骤然抖动,已是怒不可遏之态。
他“砰”一声将信纸拍在桌案之上,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该死。”
太子与魏王不明所以,惊的肝胆俱裂,迅速跪倒在地。
邬瑾目光微动,也随之跪倒。
“邬瑾!”
邬瑾叩首:“臣在。”
“取纸笔,传朕旨意,即刻昭告天下。”
张供奉立刻与内侍搬来桌椅,安放至邬瑾身前,铺上纸笔,待邬瑾坐定,急火一般将墨磨开,舔笔奉于邬瑾。
皇帝目光已是骇人至极,看人一眼,便是杀气腾腾。
至高无上的权利助长了他的威严,他起身踱步,金砖随之有声,每一声都敲的人心头震动。
是何方来信?
皇帝因何震怒?
要发放的又是什么旨意?
皇帝在众人忐忑不安之中,盯紧邬瑾面容,厉声开口:“镇宽州节度使莫千澜,欺君罔上,有负天恩,即日起褫夺官身,永不复用,查封一切家财,收回节度使宅,移居他处。
宽州高平寨从五品翊卫大夫莫聆风,狼子野心,勾结将士,意欲谋反,夺去此女一切殊荣,着即令禁军晖日卫前去宽州,将其捉拿归案,押解进京,交御史台狱,三衙共审!”
太子与魏王面面相觑,竟不知宽州何时出了如此大的变动。
尤其是魏王,在宽州经营数年,虽因王运生一案,毁于一旦,但还安插着自己的眼线,却半点风声都未曾听到。
莫聆风谋反?
就以她手底下那些娘子军?
随后两人想到皇帝所说“勾连将士”,又暗中揣测,莫聆风小小女子,勾连了多少人。
邬瑾一气呵成,搁笔在笔架山,起身将黄纸交给一旁的内侍。
内侍小心翼翼捧给张供奉,张供奉再奉到皇帝跟前。
皇帝不接,只就着张供奉的手一行行看去,见其上字迹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踟蹰、犹疑、抵抗,甚至还能加以润色,方才满意点头。
他知道邬瑾做过莫府斋仆,亦为莫府算过账,对此君臣二人已经详谈过一回,但方才邬瑾若是有一丝迟疑,他都会杀之以绝后患。
“还有种家庆,”他走回去坐下,“种家庆是高平寨老将,却包庇纵容莫家逆天之举,死罪已是难逃――”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响起长而响亮的声音:“报!陛下!六百里加急军情!十万火急!”
第252章 定夺
前线告急。
文政殿内一片死寂,邬瑾草诏过后,便又跪到太子与藩王身后,垂头不语。
铜盆中冰山融化,倾倒在盆中的声音忽然变大,甚至有了回声,在人耳中回荡。
皇帝神色一再变化,最后只剩下天威重重,一切情绪都看收敛进去,不叫人看出端倪。
“都起来吧,”皇帝颔首,将奏书交给张供奉,“大战在即,边关告急。”
他方才的盛怒已压下,又在顷刻间做出权衡、取舍――莫家,暂时动不得了。
这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呕出一口黑血。
“朕方才气糊涂了,”他看向邬瑾所拟的诏书,“竟为了一封告密信,险些折兵损将,寒了将士们的心,幸亏只在殿内,不至于贻笑大方。”
他一挥手:“丢到炉子里去。”
张供奉捧着纸,领着内侍走到金狻猊香炉边,内侍揭开炉盖,搬开香片。
张供奉投纸入火,火舌一舔,香炉上方立刻冒出青烟,烧出一股焦香,待烟气尽消,纸张化作灰烬,复置香片,盖上熏炉。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的未尽之意――方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怒火,他们必须忘记的干干净净。
边关十万火急,莫聆风哪怕有滔天大罪,也要等到此战过后再说。
败,则数罪并罚。
胜,则有功无罪。
皇帝令张供奉招枢密院前来文政殿议事,留太子、魏王在殿内,邬瑾立于角落,随时草诏。
枢密院前来时,已是午时,邬瑾腹中饥饿,头发湿漉漉伏在幞头中,后背早在草诏时便已被层层冷汗浸湿,离铜盆中的冰山越近,便越是遍体生寒。
他忍住不适,看太子与魏王传阅军情,再听天家父子言语,琢磨出军情内容。
高平寨弓箭手在望楼之上,根据金虏营寨中燃起的炊烟、厕坑、太平车数量、练兵时阵形,判断金虏已经集结一万三千人,同时发现大量兵刃、盔甲、粮草,运送至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