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泾河监狱。
伤痕累累的林桐卓坐在地上,身后倚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身下是泥泞的地面。
被手铐拷住双手的手腕不断地渗出血水。
鲜血和污秽掩盖不了他的俊美,明朗。
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朝这边涌来,众人嘻嘻哈哈地将这个从不发一言的青年男子围拢住。
一个长相猥琐,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猛的朝林桐卓唾弃一口。
“不是爷爷们下手不狠,实在是想留着你慢慢折磨,让你慢慢享受死亡的滋味。”
“今天咱们让他坐飞机如何?”一个年轻的犯人坏笑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涌来过来,有人撕扯住林桐卓的衣领,有人抓住林桐卓的胳膊,也有人抓住林桐卓的腿。
完全没有气力反抗的浑身鲜血的林桐卓被一群犯人抛向天空,在众人大笑声中,林桐卓朝地面摔落。
在即将落地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冲了过来,一把接住即将落地的林桐卓。
男人长相凶悍,雄肌发达,粗壮的胳膊上有着一条血龙的刺青。
男人将林桐卓轻轻放在墙壁处,回头凶狠地扫视着这群以欺压新犯人为乐的狱霸。
两只暴虐的拳头相互击打着,关节发出咯吱之声。
山羊胡恼恨道“哪里来的愣头青?”
那年轻的犯人低声道“今天早上刚被丢进来的。”
“册那娘,活腻外了,兄弟们给我上――”山羊胡骂道。
不等众人应声,粗重的喘息声似狂风骤雨般将众人包围。
回头望去,二十个胳膊上有着同样刺青的雄壮的犯人朝这边包围而来。
突然有人惊骇道“他,他们都是今日新进来的犯人,不,他们,他们是青帮的人――”
之前那个长相凶悍的男人低声道“你们明白的太晚了,杜爷很生气,非常生气――”
话音刚落,二十个雄壮的新犯人挥起气势震天的拳头。
哭嚎连天,血浆纷飞。
放风的场地外,数十个警察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仰天看着天气。
林桐卓倚靠着墙壁,默默地看着这急剧变化的一幕。
长相凶悍的男人朝林桐卓抱拳道“林老板受委屈了,静待时日,孟小姐正在想办法。”
眼泪涌动,这个默默承受了多日暴打和折磨的青年强压住内心的激动。
双手颤抖地朝胸口摸去,贴着心脏的位置藏着一个荷包,一个刺绣着紫薇花的荷包。
……
陶怡居茶楼。
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坐在座位上,把玩着一个白瓷茶杯。青年有着一头褐色的头发,深邃的双眸透着肃穆和坚韧。
青年身旁坐着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男人头发稀疏,骨骼粗大。
似有些不耐烦,青年将怀里的怀表拿了出来,瞥了几眼。
头发稀疏的男人猛的用胳膊碰了一下青年,道“三叔来了――”
一个肥胖的老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老男人身穿灰布长袍,黑色锦缎马褂。板寸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老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异常恭顺而又严谨。不等老男人落座,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速度极其快地将座位擦拭了一遍。
头发稀疏的男人紧张地说道“还不快向三叔请安――”
褐发青年微笑地说道“老爷子,您好――”
头发稀疏的男人没有想到褐发青年会这样打招呼,脸色大变。
没有预想的恼怒,肥胖的老男人哈哈大笑着拿起茶壶,道“小友果然顽皮,我喜欢。”
说完,老男人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叶水,轻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咱们有过多次合作,却从没有过谋面,我有意做大资本,所以想寻一位懂得银行业务,又熟悉上海的自己人。我富春山有的是钱,关键是没有信得过的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被着重加强了。
褐发青年默默无言,面上始终保持着让人揣摩不透的微笑。
头发稀疏的男人献媚地笑道“贺子谦,你走了大大的运道,三叔最不缺的就是钱,你们金诚银行有咱们富老爷做股东,任凭什么大风大浪,金诚银行也不会倒闭。”
被叫做贺子谦的褐发青年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郑重道“富老爷资本如此雄厚,完全可以自己开银行,何必假手金诚银行来运作?”
老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钱财得来的太容易,总要寻个稳妥的方法把这钱带的晦气去去,让它多下几个小崽,我老了,受不了惊吓了。我与小友算是同道中人,小友该理解我的心情。”
良久,褐发的贺子谦缓缓道“此事重大,容我考虑几日。”
……
许家绣行。
许茹宝坐在办公桌后,认真地看着一份有关转让云裳的协议。
站在一旁的许明嵩不解道“堂姐,为何要把云裳转出去?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彻底把云裳并入许家绣品公司,拓展许家绣品公司的业务?”
一声叹息。
身穿镂空雕花旗袍的许茹宝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景致,道“云裳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做到这样如火如荼的地步,完全依仗的是那丫头的个人魅力,她做人的魅力。没有她的云裳不会维持很久,一个厂子,一个公司,要想做大做强做长远,资本,技术,场地,设备都不是关键,人,才是唯一的根本,最基础的所在。
趁着云裳的牌子炙手可热的时刻转出去,可以最大限度的维护我们自己的利益,减少这个公司因为人才流失而导致的折损。”
许明嵩不解道“我们把云裳转给了同样做高端定制的思怡公司,他们有着同样的人才。”
许茹宝背着双手走到窗前,道“人才,人才,不是有才才被称呼为人才,先做人,才会成才。那丫头最大的优势不是她的那双手,而是她可以把众多的人凝聚起来,一点一滴,汇聚后的力量是惊人的。
都道人走茶凉,但她的离开,只会让那些佩服她,喜欢她的人追随而去。现在的云裳几个月后注定是一个空壳。我们现在卖掉云裳,是唯一获得最大利益的方式。”
看着办公桌上那叠照片,许明嵩凑到许茹宝身后,低声道“林家总是一个隐患,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彻底铲除?”
“如何彻底铲除?”许茹宝皱起眉头。
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这个腹黑的男人道“寻个小报社,把吴慕青的照片甩出去,让林家彻底声名狼藉,再无翻身可能。”
“啪――”一个巴掌狠狠抽在许明嵩的脸上。
“愚蠢。”
许茹宝气愤地看着这个堂弟,呵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要以为吴佩孚日暮西山,我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他终究是一个军阀,曾经的中国最强者。他虽注定落幕,但他始终都是我们头上的利剑。
吴慕青的不堪往事若是大范围的宣扬,不是人们耻笑林家,也不是人们耻笑吴慕青,而是声讨许家绣品公司,传播这种伤风化的事情,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恼怒的许茹宝抓起桌子上的照片,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愣在一旁的许明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喃喃道“这样威力巨大的炸弹不用,岂不是浪费?”
……
上海民闻报报社。
一栋土灰色的斑驳老楼隐藏在古北一条街巷里。
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男子,仰头望着。男人右手提着一个竹编提箱,左手拿着一本小册子。
六楼的窗口探出一人,那人惊喜道“您就是森吾先生?”
手提竹编提箱的男人点了点头。
片刻后,楼上的人跑了出来。
厚厚的玻璃镜片后是惊喜之情,一双大手接过被称呼为森吾先生的男人手中的提箱。
“我叫穆新民,我们报社的社长得知先生肯到我们报社来做主编,高兴了许久呢。”自称穆新民的青年边说边将来人让进这栋斑驳老楼。
坐到椅子上,穆新民热情地为这位刚刚来报到的新任主编沏上一杯热茶。
“先生先等待片刻,咱们社长正和贵客谋划大事件呢。早就听说了先生的事迹,先生是个敢作敢为的人,有着文人的骨气,现在有多少文人为了润笔费,那是使劲儿地鼓噪日本工厂是人间天堂啊,完全无视万千罢工工人的血泪。先生实事求是,敢忤逆当今那些新闻大家,当属人杰。”
被称呼为森吾先生的男人似根本没有听到穆新民的话。
握着一份报纸的手颤抖着。
穆新民凑到男人身边,低头看着那份报纸,兴奋地说道“都说咱们《民闻报》完蛋了,没想到咱们报社竟第一时间把这起谋刺事件报道出来,一个是吴佩孚的侄女女婿,一个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董事长,加之两家曾有世仇,这消息实在劲爆,使咱们这小报社啊,起死回生了。”
似说着什么大秘密似的,穆新民低声道“咱们还有更爆炸的新闻没放出去呢,这新闻要放出去,可以让整个上海,不,可以让吴佩孚直接掉在深渊里。”
男人抬起头来。
穆新民用手指了指外面,低声道“吴慕青的果照,足以毁灭林家,吴家。先生,您现在到咱们报社来任职,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砰――”男人一把将喋喋不休的穆新民推倒在地,飞快地冲出房间。
燃烧着愤怒的双眼快速地扫视着走廊里的众多房门。
当目光落在那个标着“社长室”的房门时,这个本儒雅风度的男人猛然抬起脚来。
被踹裂的房门呼扇着,屋内的众人惊骇地抬起头来。
一个戴着圆圆眼镜片的男人正是这家几乎濒临停办的报社的社长陈登,另一个男人则是许家绣行的总经理许明嵩。
陈登手里捏着一张裸*体女人的照片。
当许明嵩的目光和踹门而入的男人目光相接时,这个本得意异常的总经理呼啸着扑向那张照片。
说时迟,那时快。身穿蓝色长袍的男人早已飞扑过去,抢先从发愣的陈登手里夺过那张照片。
气急败坏的许明嵩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身穿蓝色长袍的男人,大喝道“把照片交出来――”
男人毫无惧意地看着许明嵩,愤恨地呵斥道“你们这群人间败类。”
话音刚落,一众壮汉涌了进来。壮汉们身后跟着手捂胸口的穆新民。
“林梧城,乖乖交出照片,否则让你和你那死鬼老婆相会――”许明嵩再次喝道。
穆新民和陈登愣愣地看着这个身穿蓝色长袍,刚刚被北平一家报社辞退的强硬主笔,一个严辞拒绝发表亲日,媚日文章的主编。
穆新民突然猛一拍大腿,道“森吾,原来,原来,您真的是,真的是――”
眼含怒火和悲愤的林梧城仰天大笑道“不错,我就是林家长子林梧城。”
说完,这个令众人胆寒的男人猛然将照片撕碎。
气急败坏的许明嵩大喝道“都他娘的给我上啊――”
众多壮汉蜂拥而上,将林梧城按倒在地。任凭拳头如雨,撕碎的照片早已被这个向来儒雅风度的男人全部吞进肚子。
缓过神儿来的陈登哀求地看着许明嵩,道“许总,千万不要在我这里打死人啊――”
恼羞成怒的许明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猛然将茶叶水扣到这个见利忘义的报社社长的头上。
许明嵩带着十多个壮汉走了。
片刻后,昏迷的林梧城醒转过来,满身伤痕的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一步步地朝门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