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聂云儿凄厉的哭嚎。
眼前是满眼仇恨的少年单凯。
许茹宝冷冷的看着那扇黑漆铁门,心痛再次袭来。
她不能自持地扶住桌子,以免自己跌倒。
抬起苍白无血的手朝大门摆了摆,安容生一声大喝“开门――”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浑身颤抖,面部浮肿,眼睛稍微突出,头发凌乱的女子艰难地站在大门平台之下。
女子的双手被厚厚的纱布所包裹。
一双嘴唇因为太过干裂露出一道道血丝。
女子两眼无神地看向那个遥远的端坐在许家正堂的女人,那个高贵的可以俯视众生的女人。
“我是来取婉容姐的嫁衣的。”
许茹宝的心在滴血。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小女子有如此勇气再次回到这里?
嫁衣?许茹宝凄冷的笑。
苏婉容有一件极其珍视的嫁衣,自己也曾看到过,那是一件绝对的稀世珍宝,那是苏婉容用了全部的青春年华,倾尽全部心血所绣制的。
带走了我的人,毁了我的希望,现在又回来要带走那件绝美的嫁衣?
一只柔白的手握成了拳头,关节发出咯吱的声响。
“可以,但我要你跪着,一步一磕头的跪着来到我面前――否则我就毁了你所期望的嫁衣。”许茹宝阴冷的笑。
在众人的目光中,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个发着高烧的女子俯身朝许茹宝猛磕一响头。
众人不忍心去看,纷纷将头掉转方向。
单凯看着一步一磕头而来的孟水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女子,自己第一次到林家时,曾惊诧于这女子的美貌,但很快便感悟到这女子内心的纯净无暇。
虽与眼前的女子少有交流,但莫名的有一种天然的亲情萦绕在心头。
自己也曾多次问过自己,为何对这女子会有亲切的感觉?
耳畔是聂云儿一阵阵凄厉的哭喊。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将手摸*向腰间。
只要一颗子弹,就可以再也不用承受这样的压抑,只要一颗子弹,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忽然想到那个刀疤脸的父亲,这个少年的手下意识的颤抖了,片刻后,他终究是将手从腰间挪动开。
许茹宝微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那个跪行的女子。
偌大的场院里,众人的包围中,孟水芸抬起头来,仰视着这个穿着华丽锦缎旗袍的女子,她是那样的富贵,雍容,端庄美丽。
如果没有过往的一切,她定然会认为眼前这个是一个绝代佳人,是一个时代骄女。
而此时,她只觉得她是一个狠辣无情的女人,一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凶手。
许茹宝显然从孟水芸的眼里看到深深的恨意。
轻轻地伸出手来,她想抚摸抚摸这张美丽的纯净的让人窒息的脸庞。
突然,那手在空中化作一道疾劲的巴掌狠狠抽在这个温婉的女子的脸上。
许茹宝的身子晃了晃,安容生连忙过来搀扶住许茹宝的胳膊。
许茹宝猛一推安容生,手指狠狠指向孟水芸。
“我虽然用林家人威胁你,但我心里从没有将你当成我的敌人,我甚至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女儿,你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希望时间能淡化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将苏绣这门艺术发扬光大,让这世人都认识到她的美……你毁灭了我的希望,你――”
许茹宝的眼泪滑落下来。
孟水芸双手放在地上,朝许茹宝深深拜去,道“或许你我的缘分就尽与此吧,水芸求你让我带走婉容姐的嫁衣――”
“缘分?嫁衣?”
许茹宝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其狠辣。
一只脚猛然抬起,朝孟水芸的右手狠狠踩去。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由不得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子将手抽回。
“啊――”孟水芸发出凄惨的叫声。
“放了她――”单凯冲了过来。
“站住,否则我立刻让她死。”许茹宝恶狠狠地看着青筋爆起的单凯,威胁道。
大汗淋漓,疼得死去活来的孟水芸哀切的说道“你究竟想怎样?”
许茹宝低头看着因为疼痛而汗水淋漓的孟水芸,道“既然你摧毁了我的希望,我也要让你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痛。”
许茹宝猛一用力,再一旋转高跟鞋。
通彻骨髓的疼让孟水芸几近昏迷。
许茹宝猛然抬起了脚。
孟水芸,这个凄然的女子抬起双手,鲜血从右手的纱布里汩汩而出。
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仿佛这右手已然消失。
许茹宝仰天长笑。
“你以为跪着来求我,我就真的会答应你,把那绝世珍品的嫁衣给你?你这一跪不值这嫁衣的价。”
“我这一跪可值那嫁衣的价?”一人道。
当众人看清楚来人,空气立即凝固了。
身穿蓝布长袍的林纪楠站在大门外的平台上,沧桑的双目含着看透一切的淡然。
林纪楠的身后跟着安容顺、张芝兰、林纪香、林永蝶、孟木娘、于德胜。
云水的百姓簇拥在许家大宅门前的广场上。
在聂云儿疼痛的哀号中,在孟水芸几近昏迷的目光中,林纪楠扑通一声跪倒在黑漆大门外的平台上。
安容顺、张芝兰等人纷纷跪倒在地。
林纪楠朝站在许家正堂前的场院里的许茹宝深深拜去。
这一个响头刺痛了每一个云水人,鸟雀无声,风云停滞。
突然,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响起。
一个婆子急切地跑来,婆子显然被眼前这景象吓坏了。
良久,婆子诺诺道“生,生了,是个,小,小少爷。”
眼泪喷涌而出,许茹宝心伤的看着黑漆大门外的林纪楠。
自己曾无数次的在恍惚中看到他儒雅的从这大门外走进来,醒来不过是梦一场。
当他真切地出现时,却是带着林家众人跪倒在门前。
许茹宝转过身子,朝许家正堂走去。
背对众人,这个坚强了一世的女人缓缓道“去,把东西取来。”
片刻后,一个丫鬟托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的正是苏婉容倾尽一生所刺绣的那大红的精彩绝伦的嫁衣。
那丫鬟将托盘放在孟水芸的两个胳膊上。
孟水芸喜极而泣。
用两只胳膊捧着这托盘,她挣扎着站起身来。
朝那个单凯单公子俯身一拜,这个温婉的女子用胳膊托举着托盘踉跄地朝黑漆大门外走去。
蒙蒙的腊月二十八的傍晚,在昏黄的日光里,孟水芸目光坚定的用胳膊托举着托盘朝荷塘村一步步走去。
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等人跟在孟水芸的身后。
风欲静,而心不息……
……
荷塘村。
深夜的风凛冽得很。
一个穿着藕粉色袄子,黑色罗裙的女子撑着一把油布伞缓缓在荷塘附近走着。
清冷的月光下,女子的面庞上是两行清泪。
远远的那座土屋的窗户上是一对紧紧依偎的身影。
云水古镇从没有如此冷过的冬天。
风中夹裹着无数小冰晶。
女子伸手,小冰晶落在手心化作泪光点点。
女子终究是将油布伞收起,缓步朝另一座土屋走去。
秋嫂在等她,一些物品需要重新准备。
明天,腊月二十九,自己深爱的他要举行大婚。
……
鸡叫三遍。
腊月二十九。
众人早早起床,围聚在一间土屋外。
念双捧着一个红色的瓷盆,缓步走进土屋,瓷盆里盛装了一些温水。
林纪香和绿真搀扶住面色苍白,皮肤斑驳的苏婉容。
念双将毛巾放进盆中揉搓着。
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着苏婉容的面庞。
西洋的雪花膏轻轻涂抹开,淡淡的胭脂香粉薄薄的铺匀。
念双拿起一支眉笔,细心地勾勒着美丽的青黛的眉毛。
林永蝶将一只口红递送过来。
念双拿起这只买自英国的口红,轻轻为苏婉容的双唇施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泪眼迷蒙的孟水芸用胳膊托着一件大红的嫁衣走了过来。
秋嫂举起一面镜子,哽咽道“可是好看呢。”
身穿大红嫁衣的苏婉容艰难地朝念双伸出手去,当指尖触及念双的手时,念双再也忍受不住,彻底泪奔。
“谢谢――”苏婉容诚挚地说道。
念双双手握住苏婉容的手,眼泪奔涌而出。
梨花带雨的面庞上是最真最暖意的祝福。
忽然,震天响的鞭炮响起。
林梧城身穿黑色长袍,锦缎马褂,胸戴大红花来到土屋前。
在众人的搀扶下,苏婉容艰难地朝这个自己爱了一生一世的男人走去。
……
林纪楠和安容顺端坐在椅子上。
“一拜天地。”于德胜老泪纵横地高声说道。
林梧城搀扶住苏婉容朝天地拜去。
“二拜高堂。”
林梧城和苏婉容朝林纪楠和安容顺拜去。
“夫妻对拜。”
林梧城握着苏婉容两只斑驳的手,两人深情对拜。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梧城轻轻掀起红盖头。
眼前这个面目骇人的女人就是自己这一世的女人。
林梧城将苏婉容从地上抱起,缓步朝“荷香居”走去。
昨天夜里,众人已经将这间林纪楠的书房彻底布置成喜庆的婚房。
在林梧城即将步入这间婚房时,苏婉容看着站立在院墙处的孟水芸,艰难地说道“水芸――”
孟水芸走了过去。
苏婉容贴在孟水芸的耳边说了几句。
林梧城抱着苏婉容走进了屋子。
众人矗立在小院里,默默泪流。
……
三十,年,来了。
林梧城将怀中的苏婉容放在床上,这个男人再无眼泪。
轻轻俯身下去,颤抖的双唇轻轻碰触到那涂了英国口红的唇上。
来不及也走不及,
命在这,运在哪里?
耳边传来云水古镇庆新年的鞭炮声,林梧城,这个儒雅的男人突然爆发出划破天宇的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