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走过一丛串串红,于凤凰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
孟水芸抬头顺着窗棂朝屋子里望去。
那个自己心爱的男人正将于凤凰拥在怀里。
于凤凰用一根牙签扎起一粒紫色的葡萄轻轻放进林桐卓的嘴里。
骄傲胜利的眼神斜睨着窗外的孟水芸。
再无眼泪流出,孟水芸轻轻将罗裙抬起,缓步走向后花园。
爱,静悄悄,为何偏要肆意绽放?
只要自己的那个他真的开心,将自己悄悄隐匿在无光的岁月里,又何妨呢?
秋日的花园虽没有春的烂漫,也无夏日的璀璨,但却有着清冷高贵的莹洁。
孟水芸和念双各自手提一只花篮,漫步在花丛中。
清芬袭人的桂花带有一丝甜蜜的幽香,黄澄澄的秋菊仿佛黄色的毯子铺展开来。
风情神韵的秋海棠虽然娇小,却给人超凡脱俗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清冷高洁的女子正在思量着离开。
从没有真正存在过,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从没有真的走入过,不如安静地走开。
林梧城曾教她的那句诗再次浮现脑海。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夜,静谧地可听到自己的心跳。
屏风后是念双轻微的呼吸声。
这个与自己同岁的丫头此时已经酣睡。
孟水芸将一块块细密的布块一一展开。
林桐卓曾经让自己再为他绣制一个紫薇花荷包,自己却一直没有动手。
要走了,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最后一件事情。
笔触轻轻落下,团团簇簇,娇嫩欲滴的紫薇花跃然底布上。
丝线一丝丝挑起。
针落,一朵朵紫薇花静悄悄地,静悄悄地开放眼前。
……
“啪――”白色的茶杯被狠狠摔成一地粉齑。
穿着锦缎旗袍的于凤凰拧眉道“想走?还没开始好好玩,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了?”
丫鬟宛儿俯身下去捡拾茶杯的碎片。
“啊――”丫鬟宛儿惊叫一声。
碎片割坏了她的手指,鲜血流了出来。
于凤凰冷冷地看了一眼丫鬟宛儿。
“我于凤凰的血早已经流干,我也早已死过几次了。我不能好好活,任何人也别想好过。”
丫鬟宛儿骇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冷冷的眼眸中满是仇恨、嫉恨、愤怒。
“她这几日除了在花园摘香料花草,在房中绣制荷包,还做了什么?”于凤凰问道。
“再,再没了。”
于凤凰站起身来,冷笑道“走,是一定的,但要走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
门闩被轻轻地打开了。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孟水芸站起身来,将灯拉灭。
随着来人走了。
转过回廊,走到后花园。
站在嘉山前,那人朝四周张望了一下。
“姑娘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
孟水芸心中凄冷,淡淡道“紫安姐姐担心了,水芸一切都好。”
两人弯腰进入嘉山。
紫安小心翼翼地将入口掩上。
远处的亭廊上,一个人激动地揉搓着双手。
努力了这么久,这个林家的大秘密就要水落石出了。
那人激动地正要起身,一记拳头狠狠袭来,正中那人的面门。
那人看着来人,吃惊道“你――”
一柄匕首高高举起,泛着月光的清冷,狠狠扎下。
“噗――”鲜血涌了出来。
身穿黑衣的男人将死去的人扛在肩头,一个跃起,从亭廊上飞下。
男人以极其快的速度扛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
一棵大树下,一双俊美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
苏婉容端坐在一个巨大的根雕木墩上。
巨大厚重的案子上铺展着一件大红的嫁衣,嫁衣前面绣着一朵朵粉红色的百合。
两只袖子上绣着鲜艳无比的大红牡丹,玉带绕臂,暗香萦际。
裙子上则绣制着华丽无比的银凤和玫瑰,枝枝叶叶缠金绕赤,十分华贵夺目。
苏婉容朝局促的孟水芸招手,道“几日不见,姑娘倒要生分了许多。”
有泪似要涌出。
孟水芸哽咽地朝苏婉容拜去。
“水芸谢谢婉容姐姐这些日子以来的谆谆教诲――”
不等孟水芸将话讲完,端坐根雕木墩上的苏婉容笑了。
“哦?这是要走吗?我这个师傅还没说让你走,你这个做学生的倒自己要走了?”
暗自嘱咐自己不要再哭泣的孟水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苏婉容站起身来,轻轻拉住孟水芸的手,道“林家不留你,我留。”
苏婉容的话让孟水芸更加伤心起来。
“这是我用了几年的时间绣制的嫁衣,本想跟随林梧城时,做为自己出嫁的礼服。天算人算,算不过小人的歹心,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你出嫁的前几日,我本想寻你来,将这嫁衣赠送给你。但想到林家男人多是不妥帖的人,也就作罢。”
苏婉容抬头看着哭泣的孟水芸,缓缓道“当你和桐卓相亲相爱时,我的恨竟被融化了。常常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响起‘婉容,你错了,林家是有情谊的。’我暗暗的希望真的是我错了。我多么希望真的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了一切。
可我真的错了,林桐卓让我失望了,他伤害了你。”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苏婉容,道“婉容姐姐言重了,水芸真的不怪桐卓,在水芸心里,只要他真的开心,水芸也就放心了。”
苏婉容摇头道“这些话啊,都是自欺欺人。有哪个爱过的女子真的能做到如此?”
紫安将苏绣用的工具一一摆放在大案上。
苏婉容指了指身边,道“苏绣最重要的不是图样,不是技法,也不是立意。绣品真正的灵魂在于以绣传情,绣者会将自己的感情用一针一线绣制在画中,观者会从中深深体会到绣者的喜怒哀乐。”
紫安将孟水芸按在凳子上,道“你早已是林家绣法的真正传人,你觉得你还能真的离开林家吗?你若真的离开,又怎么对得起小姐这些日子里对你的悉心教诲?难不成你还在怨恨我把你捉来?”
泪彻底流了下来。
孟水芸看着佯装恼怒的紫安,道“水芸怎么会怪姐姐们呢?若不是两位姐姐,水芸怎么会接触到这些让人震惊的苏绣?又怎么会知道这许多的苏绣知识?水芸是感慨了。
年幼无知,没有接触过什么。偶然到了林家,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遇到体己的绿真和念双,遇到对自己知遇有加的婉容姐姐,遇到义气的紫安姐姐……”
紫安夸张地捂着眼睛,道“别说了,再说,我就要流泪了。”
看着紫安滑稽的表情,孟水芸破涕为笑。
苏婉容将一本小小的画册递送给孟水芸。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百姓们耳熟能详。今日我们就开始学习绣制长篇故事屏风。所谓长篇故事屏风,就是由一幅幅绣品组成的一个系列故事。这一组绣品为一个故事。
单一的绣品讲究的是精致入微,曼妙传情。
这长篇故事屏风要将一个长长的故事浓缩成几幅画,用最少的画将故事的意表达出来,更要把人物的情流露出来。”
孟水芸将小小的画册翻开,看着上面的一张张工笔画和下面的注解,道“没想到故事会被刻画的如此细致,连这下面的文字都很细腻。”
在林家的数月,孟水芸已能大体认识画册上的许多字。
不多时,孟水芸就沉浸在故事中。
看到动情处,联想到自己和林桐卓,这个单纯而又温柔的女子便拿起丝巾轻轻擦拭眼角的泪花。全然忘记了身边正坐着苏婉容和紫安。
苏婉容和紫安看着沉浸在故事中的孟水芸,相视一笑。
这样一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正是苏婉容苦寻多年的,也正是能真正接受和学习林家绣法的人。
想到林家绣法和林家秘密不会兀自被自己断送,苏婉容心情开朗了许多,对林家的恨似乎也淡然了许多。
“中式屏风分独屏、四扇、六扇、十扇、十二扇。尺寸不一而统,一般总高在二点五米到三米之间。宽度根据实际需要而定。
在绣制屏风扇面时,要先规划好屏风的实际尺寸。
苏绣屏风以六扇面为多见,所以这个《梁祝》系列故事可设定为六幅。”
苏婉容从一个笔筒里抽出一张纸条,道“这是尺寸。”
孟水芸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张纸条。
“你就在这尺寸和那本画册的基础上,独立完成这样一个系列的六扇面的苏绣吧。”苏婉容道。
紫安鼓励地看着孟水芸,道“姑娘也学习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也绣制过一些小件的绣品,但还没有亲自尝试过大件,今日也是个锻炼。姑娘可依照自己的性子,想着该如何去做。”
回顾这几个月的所学,孟水芸站起身来,从画架上抽出一张厚度适中的纸张来。
钢尺放下,裁纸刀落下。
揣摩着画册中的故事、人物、画工……铅笔轻轻落在纸上。
随着淡淡的勾勒,一个姣美又有一丝顽皮的青年才子跃然纸上,才子身后是一仁厚纯良的男子,两人各着一白一青的长袍。
书香、蝶闹、青山、绿水、情浓……
十八岁的孟水芸全然忘记了苏婉容和紫安的存在。
随着画笔的一起一落,缠绵的让无数人为之动情的浪漫故事呼之欲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