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满月酒如期办了。
林夜思抱着满月的宝儿跟随在杨长宁的身后。
杨长宁着了深灰色的格子西装频频向众人敬酒。
来吃满月酒的都是林纪楠生意场上的相交故知。
没有任何人在林纪楠面前提起百草轩的事情,林纪楠固然生气杨长宁数月来没有来看望林夜思,但看在宝儿的份上,林纪楠愿意原谅杨长宁的过往。
安容顺这几日精神状态不太好,她问秋嫂自己是不是打错了孟水芸。
为免安容顺再受刺激,秋嫂含糊地答道“哪个做娘的不是心疼自己的子女,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安容顺深夜暗自落泪。
水芸啊,你太让我失望了。那么多女子,为何他杨长宁偏偏会和你共处一室?那么多女子,他杨长宁为何会看中了你?如果你知道自重,他杨长宁又怎么敢冒犯林家的媳妇?
林夜思哭了几个晚上,她不相信孟水芸真的会勾搭自己的丈夫,可为何两人会同时出现在百草轩?
张芝兰和许茹宝虽没有言语什么,但也在心中各自寻思着。
于凤凰没有像想像的那样开心,几日里,于凤凰都在低头沉思着。
丫鬟宛儿不解。
“二少奶奶,为何愁眉不展?这一次可以说我们是大获全胜,任凭她孟水芸如何狡辩,她终究是有辱林家的名节。”
于凤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越里越乖顺的丫头,道“那又如何,真要理论起来,那也是杨长宁欺辱了她。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于凤凰举起一根细长的银簪子,道“你看这簪子多漂亮,可要扎起人来,那是能要了人命的。”
……
孟水芸从百草轩回到沧月轩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日里她只喝少许的水。
任凭念双如何开导劝慰,这个惹人怜的女子却全无一点儿胃口。
她细心的摆弄着一个个荷包,一件件婴儿穿的小衣服。
深夜,她在熔岩洞中,静心绣制着《梁祝》。
百草轩的事情仿佛从没有发生过,孟水芸是如此平静,平静的让念双害怕。
念双暗自观察着孟水芸,她实在担心这个表面柔顺温婉,实则刚强的女子会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宝儿的满月酒过后,众人开始准备启程的事宜。
林岳宇偷偷跑到戏园,对聂云儿,尽管有许多的不舍,但林岳宇下定决心要回上海,待学业有成,他要回来,热热闹闹地迎娶聂云儿。
他要做出一番成绩,他要用成绩去劝说自己的母亲接受聂云儿。
为了这个成绩,他愿意现在开始吃苦。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小青年憧憬着美好的一天。
林纪楠开始交代苏州和云水镇的事宜,此次去上海,他要呆上至少半年,他不想家里出了任何纰漏。
听说要回上海了,张芝兰又喜又忧。
她早在这里呆腻烦了,无时不在期冀着回上海,回到自己做主的蕙兰小筑。
可一想到要和义子单凯分别,张芝兰又有莫名的伤感。
有时她甚至想跟在单凯身边,照顾单凯的饮食起居。
对于自己这不时冒出的异想天开的想法,张芝兰总是发笑。
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人老了就容易感慨,容易胡思乱想。
张芝兰给在英国读书的永蝶发了电报,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开云水镇,回到上海。
想起永蝶,张芝兰心中略感安慰。
……
傍晚,微风习习。
一场秋雨正在酝酿着。
于凤凰在丫鬟宛儿的陪伴下在回廊中缓步走着。
想起自己也曾是个女大学生,如今却做着自己向来鄙视的传统礼教下的女子,于凤凰冷笑了一声。
隐约传来宝儿的哭声。
这哭声如针一般深深扎在于凤凰的心头。
想起那个雨夜,那火光冲天的山谷,那粉嫩粉嫩挥动的小手,于凤凰突然站立不稳。
丫鬟宛儿猛然扶住即将倾倒的于凤凰。
“走开――”于凤凰将丫鬟宛儿推倒在地。
“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于凤凰突然嚎叫起来。
一双原本美丽夺人的眼睛因为狰狞几近变形。
丫鬟宛儿惊恐地看着突然变得如此癫狂的于凤凰。
“二少奶奶――”
于凤凰仰天冷笑了几声。
“这个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莫过于孩子的哭泣。他们都是来这个世界上讨债的,欠谁的也不能欠了孩子的,否则你一辈子也无法呼吸,无法好好地活着。”
于凤凰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丫鬟宛儿。
“你这样一个粗鄙的人,怎么会理解这句话呢?”
于凤凰头也不回地冲向林夜思所住的院子。
……
孟水芸深深地叹了口气。
穿过那几丛花木就是林夜思住的房子了。
想起那个至今让自己恐惧的白色西服,那个林家重视的上海商会主席杨长宁,孟水芸再次犹豫了。
布袋里放了几件婴儿穿的小衣服和肚兜,都是自己亲手缝制的,上面秀了许多吉祥的图案。
自己给宝儿和酒儿各自做了几套衣服和肚兜。宝儿的衣服上都有一个吉字,酒儿的衣服上则是祥字。
布袋里的都是准备送给宝儿的。
想起那日林夜思悲切地跑开,孟水芸心碎了。
突然婴儿惨烈的哭声响起。
孟水芸诧异的看着林夜思的房间,为何宝儿会发出这样凄厉的叫声?
又一声让人心痛的惨叫。
大惊的孟水芸提起罗裙,快步跑向林夜思的房间。
当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孟水芸吓傻了。
小小的宝儿被于凤凰卡住脖子,小腿小胳膊在空中乱抓着。
于凤凰猛然回头看着孟水芸。
“你要是敢叫,我立刻捏死他――”
唯恐惊扰了癫狂的于凤凰,孟水芸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放下他,你想怎么样都行。”
于凤凰凄厉一笑,道“怎么样都行?我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下,我一辈子都在受着你的伤,你怎么补偿我?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从你走进我的家门那天起,你毁了我的一切。
如今你又走进林家,你为什么要像个阴魂一样时刻跟着我?
为什么你要时刻和我争抢?
为什么你要处处都表现得比我好?
我为什么要做那个和你对比的人?”
满脸涨红的宝儿挣扎着。
“扑通”一声,孟水芸跪倒在地,朝于凤凰跪去。
“凤凰,求你放了他,我就要离开林家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在你的眼前出现。求你放了他。”
突然一道寒光,一把绣花针被于凤凰从衣服里抽出。
“你说我如果把这绣花针扎进宝儿的身体里会如何?”于凤凰阴冷地问道。
突然,绣花针直直地插向宝儿的身体。
骇然的孟水芸猛然站起,用力地朝于凤凰撞去。
小小的宝儿掉落在婴儿床上。
绣花针散落在被子上。
急速的脚步声朝房间走来。
于凤凰突然站起,迅速朝一个桌子的桌角撞去。
鲜血满面的于凤凰瘫软在地上。
门开了。
安容顺、林夜思、许茹宝、丫鬟宛儿等人看着凌乱的房间大惊失色。
“宝儿――”林夜思凄厉地扑向婴儿床。
抱起浑身青紫的宝儿,林夜思拼命亲吻着。
安容顺看了看血流满面的于凤凰,又看了看愣在一边的孟水芸。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安容顺怒道。
不等孟水芸说话,丫鬟宛儿大叫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绣花针?”
众人大惊。
安容顺扶住婴儿床,看着小被子上的一根根绣花针,这个眼神凌厉的老太太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这,这――”
许茹宝拿起小被子上的绣花针,眯缝起双眼。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针是你的。”
孟水芸骇然地看着那针点了点头,突然警醒过来,又急忙摇了摇头。
“上次为慕容修改《秋庭晨课图》,你就用的这绣花针,这绣花针是林家绣坊专门找人打造的,这几枚绣花针编号分别是k1285,k1286,k1289……林家绣坊,上到一辆汽车里的配饰,下到绣坊里一枚小小的绣花针,哪怕是一根丝线,我都是有数的。”
孟水芸拼命摇头道“二姨太,请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哦?这针不是你放的?那难道有人偷了你的绣花针放到这里?那宝儿脖子上的掐痕又是谁的?”
一旁鲜血淋淋的于凤凰朝许茹宝和安容顺爬了过来。
于凤凰抬头看着许茹宝,道“求你们放过我表姐,她是因为前几日在百草轩被羞辱,心中郁闷,才拿孩子出气的。
凤凰刚才路过这里,偏巧听到宝儿在哭泣,一进来,正巧看到表姐掐住宝儿的脖子,就在她要拿针扎宝儿的时候,我将宝儿抢了下来,不想她力量很大,将我推倒在地,不想碰到桌子――”
于凤凰嘤嘤地哭了起来。
“求娘,求姨娘,求你们宽恕我表姐吧。若不是那日在百草轩被大姐夫羞辱,她也不会想到拿孩子出气。”
安容顺大哭起来。
“哎呦,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我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歹毒的人进了林家的大门。”
孟水芸愣愣地看着房间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每一人都是如此陌生。
林夜思抱着宝儿痛哭着。
孟水芸哭着看着林夜思。
“大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
林夜思抱着孩子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孟水芸。
这个内心苦楚的女人冷冷地说道“大人有错,为何要对孩子下如此狠手?长宁对不起你,我这心里又何尝不苦?”
孟水芸将目光转向许茹宝。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孟水芸,缓缓道“如果凤凰没有回来,你又会是怎样呢?我一直在期待你这个林家的儿媳妇能让人眼前一亮,但是你让我失望了。”
突然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来人是秋嫂。
“夫人,二姨太,不好了,不好了。”秋嫂慌张地叫道。
看着满脸是泪的众人,秋嫂顿了顿。
“宅子外有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孩子,说是――”
“说是什么?”许茹宝冷冷道。
秋嫂失望地看了一眼孟水芸,低声道“那老太太说是给孩子寻娘的。”
“娘?”众人惊讶道。
秋嫂点了点头,道“那老太太跪在门前不起,说是不见二少奶奶就不起呢。”
众人骇然的看着于凤凰和孟水芸。
“老太太说孩子娘是水芸姑娘呢。”秋嫂道。
安容顺两眼圆睁,朝身后仰去。
一声惊雷震天响,乌云密布。
一场瓢泼大雨即将落下。
孟水芸抬头看了一眼房外的乌云,淡淡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完,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头也不回的朝房外跑去。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