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北城这边公司正忙得不可开交,薄先生却突然就说,要去海市的公司看看。
落地那边机场的时候,他胃病犯了,去了趟洗手间。
我抱着睡着了的小蕊,在机场大厅的座椅上等他出来,就第一次见到了陆宁。
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要抢走我怀里的小孩,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得先生出敌意和警惕。
所以老实说,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说她是小蕊的妈妈,可她的五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我跟她起了冲突,招来了很多人围观,再招来了机场保安。
周围的人不明就里地指指点点,矛头渐渐都指到了陆宁身上。
因为小蕊安静地睡在我怀里,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她渐渐落了下风,但还是一直情绪激动地说自己是孩子的妈妈,要夺走小蕊。
争执闹得越来越大时,我就冷不防从人群后面听到了一道声音:“你是在干什么?”
我看过去,就看到薄先生急匆匆挤进了人群过来,看向我时,他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和锐厉。
就那一眼,我就猜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他凌厉的目光在我脸上一闪而过后,走近过来,姿态就立刻放低了下来。
整件事情其实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争执也是我跟陆宁之间发生的。
但他的神色却似乎是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一直不断地跟她解释。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而那个人并没有多少回应,听明白了事情缘由,就回身离开。
他紧跟了上去,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直追在她后面低头说话。
他神色急切而不安,丝毫不顾及围观者异样的目光,让我怀疑眼前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他一直解释,那个人回了几句,还是直接走了。
一直等那个人消失在了机场外面,他在原地沉默站了很久,都显然还觉得内疚。
许久后,他才回身走回了我这边,我慌不择言地连声赔不是。
他又变回了那个凡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刚才的怒意和不安也消散了。
但他很认真地嘱咐了我一句:“记住刚刚那张脸,以后见到了就称呼陆小姐。下次我不在的时候,她的要求你都满足。”
我几乎是下意识就想问一句:“如果是很过分的要求呢?”
比如她要直接带走小蕊,不再送回来,或者其他更过分的要求呢?
但我没有问,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任何要求,所有要求,没有底线。
哪怕我能感觉得到,小蕊对他而言无比重要。
出了机场,我们一起回酒店,路上他眉头皱着,胃疼得很。
我提议去趟医院,但他没同意,等到了酒店,就一个人开车离开了。
我清楚他是还觉得不放心,想去找那个人再解释一下。
我陪小蕊在酒店房间休息了一会,到下午三点多时,就接到了那位陆小姐的电话。
她说薄先生胃病情况危急,晕倒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我吓得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捞起小蕊就打车去医院。
一直到很晚,薄先生才从抢救室里出来,转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很想进去看他一眼,但薄总监不让我去。
她拒绝了我的请求,转而去询问那位陆小姐能不能进去看看薄先生。
我很羡慕她,因为她可以进去看看,可以那么轻易地去接近他。
但还没等我多羡慕一下,她却跟薄总监说了几句后,就带着小蕊直接离开了。
她没进去看,我看到在她离开后,薄总监轻轻叹了口气。
我突然觉得,有些事情真是不公平。
薄先生昏迷了很久,后来薄总监接连很多次给那位陆小姐打电话,陆小姐到底也还是进去看了眼薄先生。
不到十分钟,就又匆匆离开了。
但事情就是那么奇妙,那不到十分钟的探视之后,她上午离开,薄先生居然当天上午就醒了。
医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确实就是醒了。
他醒来不到半小时,就摸过手机给陆小姐打电话。
那边始终没接,一直到后面直接关了机。
我看到他一次次拿起手机,到最后听到对方关机的提示音后,终于落败地将手机丢开来。
之后回了北城,他的胃病和心理疾病都越来越严重,我听到他拟定遗嘱,看到他开始格外小心翼翼地照顾小蕊。
我从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慢慢地开始接受一个事实,薄先生快不行了,他在准备后事。
听到他拟定遗嘱的那天晚上,我从他病房离开,出医院的时候,被那个之前骚扰过的徐总再一次骚扰。
他将我堵在医院大厅,在我有些慌张地想着要怎么化解事端时,薄先生却突然出现,帮我挡住了徐总伸向我的一只手。
他也没有做什么,就是挡下了徐总那只手,讽刺了徐总几句,事后再安抚了我几句。
他说:“我的秘书不要惹事,但也不用太怕事,工资是薄氏给你发,你不用从别人手里拿饭吃。”
“不要惹事”这句话,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遍。
但他是第一个,跟我说“不用怕事”的。
我不禁就又想起,多年前徐总将我堵在洗手间外面,而我的上司文总监,让我当着一众人给徐总赔礼道歉。
人常说,不要被小恩小惠冲昏了头脑。
可小恩小惠也分时候,就好比给一个困在沙漠里的人递上一杯水,和给一个身处温室的人递上一杯水,意义是迥然不同的。
我大概就是习惯了待在沙漠里的那个人,所谓冬日有暖阳,夏日有凉风,是我从来不敢肖想过的。
我终究开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是想要得到他,而是想要留他好好活着。
他躁郁症已经到了重度,胃病严重,活不长了。
可我希望他能活着,我希望就像薄总监说的那样,去做那位陆小姐的替身。
可以让他多看我一眼,让他对生活留下一点念想,留下一点活下去的欲望。
我想,如果我能取代那位陆小姐哪怕一星半点,我也绝不会让他活得这样痛苦。
我的生活和行为开始彻底偏离轨迹,理智一点点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