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再多说什么,低头靠在静的肩膀上睡着。
皇城里也是一派撩乱,月瑶已经被玉淑妃“赶”到行宫去住,马车经过一翻盘问放了行,直至太皇太后娘娘寝宫我稍整一下下了车。
早有宫人迎出来,“是长公主殿下罢?”
我淡淡看她一眼不说话,宫女倒乖觉,笑着道:“想必是了,请跟奴婢来罢,太皇太后老早就等着呢!”
我一语不发跟着她进了殿,玉淑妃靠在榻上,精气神比上一次见到时已好多了,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闪着精光。
“你来啦。”
“你女儿也爱说这句话。”我笑着道,随意在一旁椅上坐下。
玉淑妃笑一声,扶着宫女坐起身,“人带来了吗?”
“我要先看到我的女儿。”
“我也要先看到我的女儿和外孙。”她笑着道,冷眼瞅着我,我转身对一旁的静示意,她走过去把云湖交给我的信物递给她。
“这是云湖公主让我转交给你的。”
看到丝帕玉淑妃显得激动起来,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原来这帕子上面绣着的蝶恋花,花代表玉淑妃,而绕在花旁边的小蝴蝶代表着月瑶,怪不得
这画面看上去温暖又忧伤。
“她现在人呢?”玉淑妃抬头看着我。
“她中毒太深,不能操劳,我已把她们母子送到山里医治,等她体内的毒完全解了就会带着孩子来北齐探望你。”
玉淑妃闻言从榻上站起身,“我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女儿呢?”我无所谓的道,目光在四下搜寻着。
“我说过如果我见不到我的女儿是不会把长姬交给你的。”
“那太皇太后你是要这北齐的皇位呢?还是要长姬?”我也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她。
她看我一眼,冷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玉淑妃看看这个。”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这掌管天百万兵权的令牌我相信她应该认得。
果然,玉淑妃看到令牌显得有些吃惊,不可思议的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好整以暇看着她,“你是奇怪为什么我这个不受宠的女儿会有他留下来的百万兵权对吗?或者,他又怎么会留给我而不是给你?”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笑了笑,接着道:“因为他不相信你。”
“你胡说。”玉淑妃徒然升起愤怒,她心心念念以为被自己收得服服帖帖的皇上如今却不相信她,这不可能。
“可这是事实。”我笑着道,扬了扬手中令牌,拉着她走到门外,“如果你不信,你就去天上问问他。”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你放开我,别以小拿着块小小的令牌就可以对本宫放肆。”
我低头笑着不说话,她神色慌乱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重新站在我面前,“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
“不然呢?要我调动人马攻城吗?淑妃娘娘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最近边关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玉淑妃看着我,脸上表情由不信转为惊骇。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发笑,笑得好不得意,十几年来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北齐朝中消失的百万兵权突然跟着着长公主一同回来,朝中那寥寥十几万人马的纷争终于在面对百万大军的这一刻默然举了白旗,我站在熟悉的的大殿里,抚摸着落满尘埃的家具。
桐莘宫,我与母妃生活的地方,自从她死后就再无人踏进,父皇也从来不来,这个地方仿佛早已被人遗忘了,但其实,我们不过是无颜踏进来。
父皇因为愧疚,我因为不够资格。
我一直想,等我报了仇的就可以堂堂正正来见母亲,可是如今来了,可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呢?或许是因为我没有能够杀死玉淑妃。
静递了帕子过来,我才知道我不知何时已经哭了。
“公主,不要难过了,如今我们衣锦还乡,再不是从前被人欺负的小公主了,小姐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静安慰道。
我低头笑了笑,是啊,长公主手中握着百万兵权,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人欺负孤苦无依的小公主了,娘,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静顿了顿道:“公主,为什么不让月瑶垂帘,而是玉淑妃呢?”
“月瑶到底年轻,很多事情不懂得。”我淡淡的道,抬头看着墙上被阳光照出的斑驳影子。
“可是玉淑妃为人太霸道,也太阴狠了。”
“这样的人才适合,月瑶太善良了。”
闻言,静低下头笑了,“月瑶公主只是太意气用事。”
我笑了笑不说话,一个宫女跑进来道:“长公主殿下,人已经带来了。”犖易砜垂ィ蝗煜さ纳碛把愚咦沤说睿砉虻轿颐媲埃澳锬铩
“蕙恩,我们又见面了。”我笑着道,眸子里却有一抹冷光,她抬头看我一眼,随即便又低下,“奴婢知道对不起娘娘。”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她低头跪在我脚下,直到此刻仍旧平静得让人心惊,温柔低婉……
“你是柳思思?”我突然回味过来。
她默然点了点头。
“你是小皇上的娘?”我继续问。
她低着头哭了,终于说道:“对,我就是柳思思,天罡的娘,对不起娘娘,让您伤心了,辜负了您的嘱托,可是我没有办法,太皇太后说如果我不这样做她就永远不让我见到孩子,不过您放心,小公主好好的,奴婢不敢对小公主不好……”
话未说完,我便看到六七岁大的小皇上牵着一个刚会走的小女娃走了进来,长姬看到我,立刻甩开天罡的手,吚吚呀呀叫着,高兴的跑过来。
我许久才回味过来,原来她叫的是娘……
“长姬……”我一把将她抱起来,揉进怀中。
静跟着在旁落泪,“现在好了,母女团聚了。”
天罡走到蕙恩身边,可怜兮兮的咬着指头问,“她要来带长姬走吗?”
蕙恩点点头,“她是小公主的娘。”
“可是我舍不得长姬。”小皇上身子一扭,跑过来拉着我的裙摆道:“姑母,我不想让她走,你让她留下来陪朕。”
我低下头看着才刚满七岁的皇上,无耐的笑了,“如果有缘,你们会再见的。”
清晨阳光缓缓升起,照在紫金琉璃瓦上煜煜生辉,我穿降黄深重的朝服跟在小皇上身后缓缓登上汉白玉台阶,长长裙幅迤逦身后。
头上琉金珠饰敲打在颊边,我微微有些恍惚,竟记不起这是在何时,是在南秦?还是在北齐?还在十年前我被父皇当廷责打的宫宴?
十年前凄凉离京的倾城公主,如今以长公主身份回来,已是不可小觑。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下,傲然看向底下群臣。这些原本轻看我的臣民现在全倒在我脚下,而这一切都是父皇给的,我的苦难也全是由他给的。
我仰头看着天,父皇,母亲,你们在天上快活吗?
齐庆元年,连续了半年之久的内战终于结束了,长公主于大殿上将手中百万兵权交由朝廷,太皇太后追封死去的辰妃为德善皇后。
一切似乎都那么完美,圆满。
我抱着长姬坐在辇上,由重兵护卫缓缓出了城,路上百姓夹道欢呼。
听着外头这语声,我轻轻笑了。
“阿九……”我轻轻唤了一声。
阿九策马过来,“公主何事?”
“我听大胤国近日停战静观?”
阿九沉默了一会道:“对,似乎有些顾虑。”
“你还没有查到那夜王的来历吗?”
“没有。”
我有些失望,默默坐回去,“没事了,你下去罢。”
阿九徘徊在马车旁边不肯走,递进来一个水壶道:“前面就要出北齐了,公主喝点水好好休息罢,有奴才在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我接过水壶,他转身退下。
静在一旁笑着道:“看来我们从前是白担心了,阿九很忠心的。”
“是啊,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自嘲的笑笑,扭开盖子喝了几口水。
马车摇摇晃晃,我昏昏欲睡,撑着一会,终于睡下了。这一睡,就是……一辈子。
姒倾城的一辈子已经过完了,活下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公主,外面有动静,好像来了乱党。”静担忧的在耳边低喊,可是我已睁不开眼。
平静的夜里飞来长箭,洞穿车壁而过,深深刺入人心肺。
而沉睡的人毫无动静。
阿九信誓旦旦保证不用担忧,可夜里时分荒芜的山上突然来了乱贼,惊扰的马车飞快奔驰。马车外一片打斗声,马车里悄然无声音,有的只是一个女人对着一个女人的哭泣,弱小的长姬俯在一动不动的女子身上哭喊。
可无论她再怎么喊她都已经不能睁开眼看她。
长公主背上一支长箭触目惊心,这一箭要了她的命?不然,她睡得沉息,连痛都不觉的。
一夜杀戮后只剩下几个活口,静抱着长姬看着满地的尸体发呆,良久,才叫出声,跪到地上“公主,你让我怎么跟皇上交待……”
长姬跟着哭起来,嘤嘤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躺在一旁的女子,“娘……”
她一动不动。
阿九提着染血的长刀站在一旁,刚毅的脸上流下泪水,冲淡一滴血渍。
长公主回京途中遭遇乱贼死于非命,没有任何征兆,随行小公主和宫女安全返回南秦,长公主遗体一路送回南秦,孝文太后当即无语,默默坐了一天一夜,而后吩咐风光大葬。
风华绝代的女子猝然长逝,这一年,她只有十九,大家只记得这女子美丽,只记得她善良,消息传往北齐,一片哀声,遗憾,连一向忌讳提起长公主的玉淑妃都默默流了泪,可能她难过的是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自此后,一路追随她的帖身侍卫阿九也失踪了,再没出现在宫里,薇静说,他因为自责没脸再待在宫里,孝文太后无声叹息,消息一路封锁,相信如果不是那人自己走出来,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已经死了的消息。
可是这个期限是多久?他终究有病愈的一天,他终究要为她痛彻心扉。
平淡清幽的山谷里,他轻轻咳了一声,终于从沉睡中醒过来。
江神医走过去,“皇上,你醒了?”
生命的轮回,有时让人无法琢磨,可是她确实死了,他活了过来。
她留给他的是刚刚会走路的女儿,她曾说,长姬,长长久久,然而还是去了。
冷珏独自站在皇陵外围,对着新竖起的长帆发呆,皇陵上空飞着无数白色鸽子,他留了白鸽给她,让她有事可以飞鸽传书让他知道,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如今,他放了这么多鸽子上天,她能懂得他的心思吗?
“坏人……”冷珏喃喃说一句,眼泪滚落眼角。
他抬头看着天,绝望而痛苦。
你可知道,我一直深爱着你。